一
时至立秋。陆游说过:“四时俱可喜,最好是初秋”。在这秋风渐凉,暑热不退的时节,市诗词学会组织部分诗词爱好者出城,东行,前往官屯堡乡采风。
今年雨水充沛,沿路满眼葱茏蓊郁的绿意铺展着。虽然秋天的成熟与萧瑟将渐渐莅临,可眼下的景致丰盈而不浮躁、温和而不张扬、宁静而不喧哗。官屯堡乡位于市区东南处,与山西阳高、新荣区接壤,进入官屯堡地界,便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让人心旌飞扬。
远山空濛处都是诗与远方完美的邂逅,这让本就诗情诗意满怀的人们萌发出强烈的“吟”“诵”之情。居于人声喧闹的城市,创作出的诗词多是一种臆思和轻飘的不带泥土本质的文字,当真的脚踏在乡村土地上,那有着真切的对乡野、庄稼,乡村、植物的亲临感受,总能触动心弦。采风也便有了内在又具体的意义。创作,寻找活水源头才有生命力,才有鲜活气。
官屯堡乡,无论是小旺庄榆柏沟肉牛养殖场,还是孟家营村黄花种植基地,都是现代农村摆脱贫困达小康,在传统农村种植养殖上的新突破。小规范带有示范性的种植,必将带来经济效益上的增长,以点带面的推行,也会打破固守的耕作模式,使农民在得到实惠的同时,才能将一种新型的作物铺展开来,形成增收的主要支柱。
后营村连片种植基地,给人的感觉是震撼。那连片的谷子地,仿如绿色海洋,风拂过,涟漪回旋,粗壮的谷穗摩擦出一阵阵清香。这香味儿清冽,既有植物的甘醇又有谷物的芳香。那谷粒颗颗成簇结成粗实的棒,脱颖而出的绿色颗粒正在充盈,在秋阳的蒸晒中等待包浆。望着这片旺盛之势不可阻挡的谷子,猛然想起郭兰英唱的一句歌词:“黄澄澄的谷穗好像是狼尾巴”。壮实如石滚儿,朴实如高粱头的尹长命站在地头,托起沉甸甸的一穗,仔细介绍这新型品种的谷子,从种植到收获,从产量到收获……语气质朴实在,可眉梢难掩一种喜悦和兴奋。还有他种植的玉米,有传统的也有新品种的。特别是一种甜玉米,让焕平发出“无煮无蒸入口甜,一尝自别旧时黏。若非水果加修饰,岂有甘泉到舌尖”的感概。也换得胜景油然而发的“玉茭谷穗黄金米,思味沾唇,健脾强身,换我文章句有神。”
“屯”与“堡”皆有一种灵性,屯,村寨也,有屯集、收藏的意思;堡,让人联想到坚垒和坚守之意。地处塞外之边的官屯堡乡,南承晋北之风,北通游牧之地。在这惠风霜降之地,孟家营、小庄旺、王家营、后营村星散在这片沃土,印象中乡村的黑白全被眼前绿树,庄稼包围的红墙红瓦的农舍、水泥路所便替。窗明几净的村委会,各种规划、发展思路、村规民约、分管负责人等赫然在墙壁上,村官各负其责,有条不紊按步工作,好像这里不是散慢的乡间,而是井然有序的机关。乡政府的领导和工作人员更是拉车不松套,各项工作都亲力亲为,宛然存满激情和活力的大集体时代的那股干劲儿。这种敬业亲民,给我的感觉就像是那些屹立在田间、地畔、林边的元墩长城的土礅,厚实、纯朴,有着坚不可摧,永远保持执守尊严的感觉。
遍野的草和零星的各色花,依然蓬松着丰腴的美感;而大片大片田地里各类作物,向阳而生,率性而为,正在以深秋的丰硕给农民一种“愿所念皆如愿”的喜悦。乡村的许多旧事旧物,旧的耕作方式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消失,许多的新事物和新作法出其不意地让人感叹让人欣喜。
二
蜗居市区,几乎每天行走在固定的线路,见熟的街景和熟悉的商店,似乎引不起丁点兴趣。心情淡然,也就忽略一些情致,无视眼下,也无意畅想未来和懒的追忆过去,有的便是一些无谓的忧郁,以致于让自已落在一种伤春悲秋似的境地。
日子照旧。生活在不期未来,不避当下,既往不恋间,也会心静如水。那天拉开窗帘,天色沉郁,有欲雨的意思,便盼雨点落下,偷得半日闲,在家听听歌,冲杯咖啡,看看刘亮程的文字;或偎着诺诺(小泰迪)在沙发上打盹。“静听帘外雨,点滴到天明。”、“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雨天总是令烦躁的心情得以舒缓。
雨总不下,天色苍青,便和老徐、小张一同陪远道来访的客人前往元山子乡。半道上雨终还是憋不住,为不辜负承载水意的云,便开始淅沥而下。细碎的雨让水泥道闪烁起朵朵激动的水花。在灰色的云雨中,驱车抵达目的地。
雨天里的乡村,静悄悄,一切声响都交给了雨。雨打在阔叶上是“嘭嘭”的,滴在庄稼地里是“唰唰”声,落在泥地上是“啪啪”的,下到水洼里是清亮的“叮咚”声。雨脚齐齐落地成水,踏着湿漉漉的斑驳青石,钻过如串珠似的檐水,进入元山子民俗文化展览厅。那一件件老旧的覆满岁月尘埃的农耕用具和农家日常用品,静静依墙而居。缓步移动,眼前的“东西”,带一段历史,携一章故事,让“溯源”的“寻根”的感觉都是粗砺、坚韧,还有力量、艰辛。民俗的文化底色是黄天厚土的颜色,有北方游牧和农耕的混合气韵。这一件件实物,从大到犁铧,磨芋,到小的一盏油灯,一把老铁锁,都传递出元山子地区农民生活由原始渐步走向创造,由沿袭渐步走向改进的嬗变。这些实物让人想到扶犁春耕、挥镰金秋;白茬皮祆御寒霜、如豆灯下针线密。乡野气息扑面而来……
元山子革命老区纪念展厅,一件件“实物”带着烽火硝烟和血性气质令人心潮澎湃。老步枪、老军号、粗布军衣、摇柄电话、锈迹斑斑的刺刀、泛黄的马鞍、缺口的大刀……这些经历过血雨腥风的器件讲述着当地军民爬冰卧雪、南征北战的英雄故事。看着这些,我想到它们的主人,那血肉之躯今何在?那英武之气氤氲在这展厅间,令人肃然起敬,也让人顿生“今之幸福,全来自先烈的热血和生命。岂有不尊不敬的道理,岂能遗忘和漠视。”
薄雨中,我独自走向胡一新塑像。低低的云,是灰色的,空阔的广场,呈一种静穆的灰色,无热闹喧闹,无急雨猛洒,低调的灰色正契合此刻的心情。厚实的青苔安然嵌在灰色石扳的缝里,在雨的浸润下愈显碧绿,这让我猛然觉得有“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意味。此乡是归处,胡一新烈士魂归故乡,青山为他耸立,流水诵他永生。
雨声添出几分孤寂,溅起草木的素馨。望着屹立雨中的展览馆,柔软的内心涌动一种感情,一个乡镇能建造此类建筑,且收存这么多实实在在充满硝烟和烟火气的“实物”,的确是功不可没的。
近午,辞别元山子乡,沿两边是茂盛的庄稼地,拐弯又起伏泛着青色波光的水泥路向西北方的隆盛庄镇驰去……
三
早些间,十里库联高山草甸这片地界属于麻迷图公社,在三义泉村生活的那些年,我老爱在大雪纷飞后的晴天或是春光宜人的时候,站在村北老渠的水泥坝顶向东方眺望。那一大片山峦如巨人横亘,虽无奇峻险峰逶迤,也没层峦叠嶂的气势,可那种辽远的气魄和野山的气脉让我心生向往。其实那种“望”也就是放飞驿动的心旌,飘荡一种空濛和释怀一种轻愁而已。如今这地界属三义泉镇管辖。朋友约去三义泉看秋,便欣然前往。
秋天是个尤为奢侈的季节。眼下喧气初消,萧瑟之态未生,正是看秋的好时节。出城,沿208国道北行,行至九龙湾地带壕堑村北的后沟下公路西拐,沿硬化了的村道直驱而行,过王家卜、中号、大泉,爬坡下梁,直达十里库联高山草甸。
这高山草甸给我的感觉是横无际涯,站在这片草甸上,仿佛是远离丰镇地域,颇有辽远北疆草原的某个牧歌悠长、羊群如云、骏马嘶鸣的牧地。这里没有田野,没有树木,没有河汊,村庄隐藏在山洼阳坡处。风从远处吹来的声音,掺兑着尚未散尽的暑热。我们的到来,惊起草丛间的鸟,它留几声鸣音远去,让草甸愈显寂静无声。昨天一场雨后,此时天空澄澈、高远,水汽和草木清香拂过,让人心旷神怡。
草甸面积阔大,多是砂砾层,不宜庄稼生长,农民也就不指望在这片地域有所收获,便任其荒置,交给野性生长的草们。草是依附于大地表层上的外衣,那绿深浅不一,望远是氤氲绿烟的茵茵。行走旷野、草甸,总会有许多的惊喜、惊奇令人得到意外的收获。花草们熟知季节的冷暖,且在默默遵循风霜雨雪的“指示”,践行于生命赋予的权力,各自展现其风姿。
同行者有的在草棵间寻觅鸟蛋,有的走走停停,𥖁下身采摘伞状的蘑菇,有的站在土塄上双手叉腰,极目远眺,作抒情状。我则借用手机里的“识花君”,叩访那些摇曳在风中的花儿。这里的花没有大红大紫大朵怒放的,而是小巧绢秀的,有着朴素的气质。沈从文说:“美,总不免让人伤心”。的确,在这高山泥土贫瘠中生长的花,缺少足够的底气,没有丰沛的雨水湿润,没有肥沃的土壤扎根;有的只是炎阳的灼热,肆虐的风吹。生命的顽强生长,无视环境和条件,这些草甸上的花草,自我生长,自我欢喜。它们把孤芳自赏,当成了愉悦心身的事儿,和毗邻的花朵草儿彼此呼应,欣然出草甸上令人陶醉的风景。
耐旱,不择土壤的鼠尾草,长茎上布满柔软的毛须,淡蓝色的花,小巧精致,香气自然清新;一丛又一丛簇生的乳白香青,开白色小花,如初雪,梦幻般,令人惜爱;细长的蓝色花瓣托举起一撮白的蕊,精致如缕刻似的达乌里秦艽,孤独长在草甸的浅 坑旁,招摇着;薄嫩的淡黄花瓣簇拥着金黄色的花蕊,枝杆显放射状,叶片边沿是浅浅的绿围着深墨的绿,名字带着药性,叫北柴胡;一种给人幽秘深沉的紫色小花,呈茸状,风中摇摆,锯齿形的肥厚叶片仿佛前世护卫,让人不敢冒然侵犯,它的学名叫麻花头;喜马拉雅沙参,明蓝色的花朵仿佛是小灯笼,顺低矮的枝杆隐在薄小的叶间,仿佛是点缀般,让人惜爱;开在积水小潭边的雏菊,黄灿灿,像缩小了的向日葵,欣欣然一种热烈而喧闹的景象;百合(山丹丹)以孤傲的姿态在风中摇曳,婀娜的身姿让人怦然心动;花冠筒壮般细密长丝的粉花相簇成朵,观之爱意入怀,可它的名字硬性又霸道,叫狼毒花;俊朗又倔犟的旱地芦苇,有种寂寞男子的味道;挺拔的,伏伸的,墨绿的、青绿的草们宽容又仁慈地托举出这些花儿,喜欢“识花君”报出的这些花名,极简极安静,让人心里凛凛然有着“见君初知芳名,再见已居心间”喜悦。
这十里库联的草甸在四季的轮回里,冬雪覆盖,春沙滚动,唯有夏绿和秋黄是其独有的无限风光。寂静是这里永远的主题。在这寂静里我好像回到从前,风声里传来的是历史的回声:草儿生生不息,人们也将生生不息。远处的鸟叫,好像薄脆的冰裂声,渐次零落,更让这草甸显得旷远和冷落。
走出草甸,仿佛告别一场梦境。车向三义泉方向驰去,沿路的风景是茂盛的庄稼地,高杆的玉米、向日葵、高粱,还有谷子、葫麻,低矮的有萝卜、山药、蔬菜……车达海流素太东山,远望岱海,水域宽阔如镜。三义泉,刻记在心里的村庄就近在眼前。三义泉村渐渐逼近,只是匆匆穿村而过,不曾停留,只是从开启的车窗深吸一口气,权当是再见了一面。返回头望向来时的路,便想我少年时站在村北老渠水泥坝眺望的东山,原是一片阔大无边的山地,那里有一个叫十里库联的高山草甸。
作者:丰建国,丰镇人。曾供职于供销社、市报社、市广播电视局、市文联。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