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半个月里，我去了阿勒泰和雅加达。
这是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地方。
一个位于中国新疆最北端靠近哈萨克斯坦、蒙古和俄罗斯的交界处。他的壮美我很难用一两句话和你表达，同时那里也几乎是亚洲陆地的中心点，最远离大海的地方。
一个是东南亚的印度尼西亚的原首都（仍然是实际首都），是东南亚国家里离中国最远的，由于排华历史、地理、宗教等的原因，大多数中国人对那里敬而远之。那边离南半球的澳洲更近一些，如果算上“海域概念”，大概是西太平洋的中心位置。（新加坡占据的马六甲咽喉更为要冲）
这两个地方没有直飞航班，如果从上海为中转，大概飞一次约等于去美国的时长。
在人类发明飞机前，阿勒泰的先民此生都不可能遇上印度尼西亚的华人或者爪哇人。前者以游牧为生，后者海洋和农耕为生。
电视剧《我的阿勒泰》让阿勒泰家喻户晓，他成为了中国人释放压力，现代版的乌托邦和桃花源。
印尼以东南亚最庞大的人口规模（世界第四大人口国），几乎最优的年龄结构、丰富的矿产及地理位置，其经济政治中心雅加达成为了最卷的中国人出海的必到之地。
这两个地方就这样在2024年莫名地出现在了中国人最热地名榜上，但这也非常合理，一个代表中国人的桃花源，一个代表中国人的淘金梦。
中国人的复杂、矛盾与统一如此闭环。
如果你去过雅加达，你就不会再相信导航APP上的时间规划。雅加达的交通足以让北京司机骂人。
大雅加达聚集了接近3000w人口，是东南亚最大的城市，由于巨量的人口和落后的基建，整个城市的基建约等于屎山代码。
路上看到交警的概率约等于0，可能已经放弃管理了吧，或者说政府没有预算来雇佣那么多人来管理。
他们的政府也知道无法扭转，于是已经在加里曼丹岛上重建了新首都，迁都工作已经开始，当然印尼人告诉我，以印尼人的缓慢，十年都迁不完。
在中国，有一些人会讨论到底要不要禁摩的问题，建议他们到雅加达临街路边的酒店睡几晚再重新思考自己过去的提议。摩托车在印尼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没有之一。
他们的滴滴（Grab）上最常用的不是打车，而是打摩托车，可以这么说，在这里，70%的人的生存工具和重要资产，就是他的这辆摩托车了。
很多人并不知道，北疆阿勒泰地区主要是图瓦人（蒙古人的一支）和哈萨克人，和南疆非常不一样，他们的先民几乎都是在马背上生活。
即使是现在，他们中还有大量牧民，每年开春到冬季大雪开始前，他们都带着自己羊、牛和马在不同的山头之间迁徙，他们的草场分成了不同季节的，到什么季节到哪放牧都被祖先研究的明明白白的。
自从旅游业发展起来后，很多牧民把自己定居点的土地的一部分租给了开民宿的人，他们中有一些不再做专职牧民，开始经营餐厅、农家乐和旅游配套，或者做司机等等。
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在阿勒泰跑出租，尤其是很多景区范围内，是需要当地的许可的，和城市人理解的跑滴滴不是一个概念。
从阿勒泰市区到禾木乡，跑一次大概是纯利1000块钱，虽然辛苦，但收益还是不错的。
自驾是进不了禾木景区范围的，这个景区概念也不是一个小山头，非常大，可能景区大门到你的民宿区还得开一个半小时，点到点打车基本都是一口价。
我们还去了一个猎人家吃饭，自己劈柴生火，猎人老爷爷九十多了，住在半山腰上，徒步一个多小时，屋子里陈列着他年轻时候打的狼皮和狐狸皮等等。
我们包车的司机，一个哈萨克族小哥，说他的哥哥和他的父母还在放牧，他不想干，太无聊了。
在印尼劳动力过剩看起来是一个比较大的问题。
夜幕降临时，各种角落都坐着满地的没有事干的年轻人，这个国家的平均年龄只有28.5岁。
我们去拜访了不同的行业的企业。包括当地做TikTok分销的机构ibooming，互联网金融公司 akulaku ，零售企业POP MART等等。
在这里70%的人一个月赚1000～1500RMB，在写字楼里进入到知识密集型的领域，就可以赚3000~4000RMB，坐在办公室吹空调的工作就是当地的中产阶级。
如果你踩中风口，比如Tiktok分销机构里的销冠，据说可以达到40000RMB，成为这里的钻石王老五，一年就全款买下雅加达市区公寓一套，站在他们的高档写字楼门口时，看着这里的白领走进写字楼的神情时，我想起了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天，充满対未来的期待，充满着対高档写字楼的期待。
那种朝气，让我有一种莫名地热泪盈眶的感觉。
只是十多年而已，北上广深曾经的骄傲的大厂白领们，现在每天自称牛马和都市隶人，颓丧之气尽显。
我们之所以去阿勒泰，一部分是因为好奇，一部分是有一个朋友在那里开民宿，她叫柒哥，她和她的合伙人们一共在新疆各地开了六七个（最多的时候）的民宿。
她的产品不仅是住宿，还包括各种体验以及地理位置的不可替代性，客单价很高，并不低于奢华五星酒店。
更重要的是，七年前她是我合伙人上一个公司的员工。七年前我和我合伙人开始创办湃动传媒的时候曾想邀请她加入我们，但是她拒绝了，说要去新疆。
当时我们觉得她疯了……
七年前，移动互联网的尾声，房地产时代的顶峰，中概股的高光时刻。
那时候，我想过很多路，但绝不会有任何一条去阿勒泰的路。
因为我们都觉得路应该是通往纳斯达克的，起码也是港交所吧。
七年后，我们的公司运气不错，历经很多，还活着。她的民宿也干得风生水起，最主要的是她非常快乐，过上了大家向往的诗酒茶，喂马劈柴，每天和最绝美的景观在一起的生活，并且民宿还赚到了钱。
所以我们这次去，我特别想看到七年前时空交汇时的另一个选择的美丽结果。我想把这个故事讲给很多人听。
借用当年明月的话来说，我想通过这个与我有一点点关系的长达七年的纪实故事，告诉大家，这世界上不是只有王权富贵，不是只有上市成功，更重要的是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我想如果在中国人们选择不同的路径，都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样的比例越来越高的时候，这才是最好的。
如果人们在中年时为当年放弃自己喜欢的而去做赚钱的事情而感到后悔，我想这是一种悲哀。
我不禁重新思考了很多，或许，中国媒体（包括我们）过去所报道的都只是各种胜利者的幸存者偏差，都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人生似乎并不是只有一个范式。
成功者当然有成功者的解释权。
但更多的人都应该找到自己对自己理想生活的定义权。
今年印尼开通了东南亚的第一条高速铁路，它是由中国建造的，完全按照中国的解决方案输出，这就是是雅万高铁。
我们特地去体验了一下，和中国国内坐高铁感觉非常不一致，同时顿生一种自豪感。
因为在那里，这约等于当年上海通磁悬浮，是一个标杆项目，也是一种全新的出行方式，服务基本是超配的。配的是五星航空级别的服务人员，包括制服、颜值和笑容。
那种职业的、自信的笑容，真诚而动人。
在中国高铁是一个非常大众的出行方式，不免很多站点有一点脏，或者说去魅了，就和公交车一样大众化。
而在雅加达，这是高净值人群出行的方式，所以车站也是按照国际机场级别来规划的。
从乘客的着装等可以看出他们是国际标准的中产，而不是前文提到的3000人民币收入标准的中产，，四十分钟的二等座行程售价是120人民币，来回250人民币，从这个角度来说，在国内坐高铁，基本属于薅羊毛了。
在新加坡我遇到一个出租车司机，他说他是七代华人了。他年轻时候，在大陆工作过很多年，他说中国高铁是全世界第一。
从阿勒泰禾木乡回到阿勒泰市的时候，司机大哥说带我们走一条世界上最美丽的路，秉持着対人性的善意，我们相信了他，果然特别美丽。
我们看到了各种地貌，看到了平原上奔驰的马儿，松弛的牛儿，看到了彩虹。
但是好景不长，没多久我们发现这是一条还没有开通的国道，大概是未来一两个月会开通，由于分段施工，有一些路段还需要合龙。
我们恰好遇到两个断点，需要等待压路机铺设完再走，于是原本五个小时的路，走了十个小时，中途还突遇冰雹，狂风暴雨，这是一次非常珍贵的体验，非常。
因为我们真实在现场看到路是怎么修的，石头是采石机在现场直接开采的，几十台巨无霸大卡车排着队装料。
通车后，开完整条路或许只需要四五个小时，但哪怕是中国速度，施工建设就是三五年起步。
在连绵不绝的山区里修路的施工队里很多都是小伙子，皮肤很粗糙很黑，晚上他们住在半山腰上的临时工棚里，这里没有信号，什么都没有，这不是在城市里工作的人可以忍受的。
或许他们从未想过一些宏大叙述。他们也只是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已，但他们的合力推动了这一个巨大的国家真正的畅通无阻，连成一体。
任何一个大体量的国家和地区都是复杂的，都是参差不齐的，都是多维度的。雅加达既有全球酒店集团开设的大量高档酒店，但它的侧面可能就是一片贫民窟。
印尼最火财经KOL的最火的视频之一讲的是印尼九条龙的故事，这九个财团（大多数都是华人）控制着印尼的核心产业，这里的行政效率等等依然是沿袭着东南亚特色。
先来的中国人已经尝到了巨大的甜头。
蜜雪冰城海外版MIXUE在这里已经开出了2000多家店，海底捞入住了大量的高端商场，甚至是本地中产生日、宴请等高端场景的首选，从跳生日快乐庆祝舞的频次，我发现几乎是一桌隔一桌的比例。
小哥哥小姐姐跳舞几乎是不带停的，一桌接一桌，与在中国不同的是，爪哇人天生的快乐，让他们极度热爱这种环境，没有人社恐，与其说这是火锅店，不如说是带火锅场景的娱乐场所。
早些年来的VIVO、OPPO体系已经开枝散叶，他们体系里出来的人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势力，其中有几个被称为来到印尼做生意必须拜的码头，因为他的网络可以把所有合适的产品迅速放到所有渠道里，比如当地咖啡连锁 TOMORO COFFEE。
印尼被称为一个万岛之国，由于极其独特的地理环境，除了首都地区可以实现三日达，偏远的岛上线上购物基本上等个七八天很正常，这导致了印尼电商虽然也在蓬勃发展，但是线下似乎永远是最核心，占87%以上。
目前线上购物客单价大概仍然是七八美金左右，大宗消费，几乎只在线下。
如果你要问我现在来还有没有机会？
只能这么说，你先自己来一次。当你坐上前往雅加达的飞机的时候，你发现全是最卷的中国人，班味已经快超过京沪线了。
早上九点，我在酒店的早餐厅吃早饭，边上好几桌中国人正在讨论怎么赚钱。
可以这么说中国人正在攻陷这里，正在让很多行业无钱可赚，尤其是中餐。
雅加达的中餐厅的供应量，已经远超过在地中国人的总需求了，指望印尼人经常吃是不可能的。
当然，机会仍然是大量存在的，因为巨大的人口红利，这里大量的需求在快速出现。
只是，很多领域你需要面对的仍然是那一批在中国和你抢生意的中国人。
要想过零竞争的那种生活，大概只有穿越到十多年前来这里了。
在阿勒泰市区我们住了为数不多的连锁品牌酒店—亚朵。
深夜零点后入住时（00:59分）前台还在排队，听口音是一批中国香港的游客。当天酒店是满房的。
见微知著。
中国正在发生快速的结构性的腾挪。
消费的表象是降级，而本质是消费去魅。
好的服务在局部已经饱和，但仍有很多像阿勒泰这样的地方，需要更多的供给。
更多的人不再购买智商税产品，而是用钱买了机票来到更多像阿勒泰这样的地方。
局部中国的人均GDP，物价指数已经直击全球TOP10 ，但仍有更多的地方值得被关注。
这个阶段，生意好和不好，将冷暖各不相同。
后记
本文构思于飞机飞跃天山山脉，成形于飞跃中国南海上空时，我发给了一些朋友。他们中有的认为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他们没有去过阿勒泰，也没有去过雅加达。
本文并非是一个对比形式，这两个地方也没有对比的合理性，恰好是我在半个月里去的两个地方。
正如我开篇所说，我觉得这两个地方分别代表着中国人某一个阶段的桃花源和淘金梦，同时也代表着対山河，和対更广阔世界的渴望。
有的事情超过了我一一介文人的能力范围，不在我们的讨论之中。
我更希望，这篇文章，能够让一些人产生対探索未知世界的一些些渴望，点亮一点点就足矣。
愿勇敢的人，先享受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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