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ngalovv
Aisha Causing
海外巡演常置人于飘摇的情况——SIM 卡没办法运作,付款方式屡遭拒绝,与复杂的地缘政治离不开关系的签证申请过程,层出不穷的情况常让人慌神。然而,以 Bungalovv 为名发行音乐的 Pablo Betas,在开启三个月的亚洲巡演前,便已对飘摇的环境了熟于心。他在阿根廷飘摇不定的经济及政治环境中度过了大半辈子,前几年则作为移民工人在柏林的创意行业中工作,这些经历已使他与飘摇 (precarity) 结下了深厚的关系。他的人生是以持续的创作去面对飘摇处境的故事。
在 2018 年的一篇访谈里,Pablo 提到他跟几个艺术家一同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组成了一个名为 TRRUENO 的团体 (TRRUENO 来自西班牙语的「trueno」,意即 「雷电」) ,这个团体是他们应对当时政治,经济和文化状况的必要产物。在另一篇对 TRRUENO 成员的访谈中,他们也提到了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举办活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糟糕的经济状况和警察暴力构成了重重阻碍。
TRRUENO
「在阿根廷,左右翼政府不断轮替,他们各自都总是会去摧毁前一任政府做过的事情……他们总是在摧毁一切,这让人无法创造出任何东西来。」在 Cristina Fernández de Kirchner 带领的左翼政府下,TRRUENO 有组织工作坊和在博物馆演出的机会,甚至还受到当地报纸的采访。但即便在那时,掌管布宜诺斯艾利斯这座城市的,是日后的右翼总统 Mauricio Macri——他在这座城市里有自己的警察,而这些警察总是在检查各种场地,寻找各种能威胁场地关门的细节(比方说该空间的度量),不停对场地进行罚款,场地只能给他们提供免费酒水或分给他们门票收入,让他们停止骚扰。
Vice 的一篇文章指出,阿根廷对夜生活的限制政策始于2004年的一场大火——这场大火发生在一所名为 República Cromañón 的夜店里,致使 194 人丧生。但是有惩罚性质的政策针对的主要还是小型 DIY 派对,而非大型活动。Pablo 说,在举办活动时,演出阵容必须要涵括乐队;场地里出现的鼓或吉他音箱能够制止警察来骚扰活动。这主要是跟管制成本相关:小型 DIY 场地若要走法律程序注册,注册成「乐队场地」比「俱乐部」更容易。Pablo 说,「在政府更替后,他们开始对小型场地穷追猛打,想办法让这些场地关门,如果看到有人跳舞,有电子音乐在播放,就会对场地进行罚款。」有的场地甚至会贴海报说「你不能在此跳舞」。场地不断倒闭。
拥有自己的空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本身就是一个政治性的事件,但是演奏音乐或举办活动的政治意义是否被浪漫化了呢?Pablo 可不这么想。「这听起来可能比较陈腔滥调,但我是来自噪音/朋克场景的,我认为地下音乐环境中很多想要被听见,也想要跟他人产生连结的少数群体。很多时候俱乐部是个主要的输出 点,但它也许不是最好的输出点或我们选择的输出点。在阿根廷,乃至整个拉丁美洲,音乐都是非常政治化的东西。我记得 HiedraH Club de Baile 的许多派对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头上举办的,或者他们会在派对上播放有关国内发生的不公正事件的音频,这些事件主流媒体是不会提及的。」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音乐团体 HiedraH Club de Baile
我们坐下来进行采访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著 Pablo 打开 FL Studio 展示他的创意过程。他拖进了一些坎比亚 (cumbia) 鼓的取样,切割,然后以不同方式重新安排切过的取样,加入效果,改变单一取样的声音。转眼间已有好几个音轨叠在一起——Pablo 承认他在编排声音和取样这方面比较混乱无序,而 FL Studio 简易直接 (也不需要担心取样必须待在同一个音轨上) 的拖拽方式,正中他内心对电子游戏的喜爱。他在青少年时期玩过许多电子游戏,同时也开始使用 FL Studio,并在不知道采样为何物的情况下发现了使用音讯档案作为采样的可能性。他开始用电子游戏里的声音制作简单的歌曲;因为他最初的电子音乐作品大多是 8-bit 音乐。
Pablo 也承认他并不是特别喜欢技术方面的东西,因为他在当中找不到喜悦。但他的确是透过跟比较技术狂的朋友坐在一起,听他们解释而学会了像混音这样的技巧。他强调在音乐创作中,他人的协助和意见是很重要的。「其实我很讨厌全能电子音乐人/制作人或一个人是一支乐队这样的概念。因为我认为在创作过程中总是有很多人一起参与的,这样音乐也会更有趣,更丰富。」
我总是对那些意识到可以用在环境中找到的/录制的声音创作音乐的人感到好奇——我有个这么做的朋友房门口贴著 Pierre Schaeffer 的海报。Pablo 也会用很多他自己录制的的声音。于是我问他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而答案很简单:他在 DIY 朋克场景中成长,总是在乐队里演奏,因此总是做好录制的准备。他用过卡式录音机,后面用了数位的录音机,现在则是用手机来录音。他爱各种声音——钥匙碰撞的声音,项鍊掉到桌面的声音,甚至是对讲机的嘀声……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值得录下来的有意思的声音。
Pierre Schaeffer
Pablo 在乐队的经历以及对吉他音乐的热爱——直到现在他仍一直在听 My Bloody Valentine、The Jesus and Mary Chain和 Deftones 的音乐,近期最爱的乐队则是 Duster——也影响了他后来的创作,将他跟解构俱乐部这种带有实验意味的声音连结在一起。「我总是在乐队里弹吉他,因此很喜欢各种效果,喜欢做一些很杂讯的东西,也总是会去看噪音演出。」在 2016 年遭遇的一场车祸后,他重新打开 FL Studio ,不知不觉做起了类似的「噪音」。一开始他以为这样的声音很难在软体内实现,但后来当他看到软体内的效果跟吉他踏板有著一模一样的参数后,便意识到他可以在软体内做吉他也能做的事;只 不过它听起来跟吉他不一样,完全变成了另一种乐器。俱乐部这一环境在当时并非他做音乐的主要参照物,他更多是在音乐上作自己的实验。然而,他开始看到人们会在他和他的朋友演奏音乐时跳舞——他们演奏的音乐如今大多会被归类为 Witch House/Electroclash 或纯粹是「实验」音乐。「我觉得,俱乐部更大程度上是从这样开始的吧,不过我们一直都是很实验的。我们的观众也是会去看噪音演出的人。」
墨西哥厂牌 Infinite Machine 的创办人 Charlie Juarez 请 Pablo 为厂牌制作一张专辑,给 Pablo 在制作更为以打击乐为中心的,更「俱乐部」的音乐这一道路上又推动了一把。「他让我尝试不同的歌曲结构,因为我之前做的曲子都是偏电影感的。我总是在开头引入一些声音,渐渐加入更多声音,然后在歌曲的结尾,所以声音糅合在一起又 消散,一直都是同样的结构…于是我开始去探索不同的结构,比方说用一声巨响来开头,用底鼓来开头,我喜欢上了这样来做歌,并为专辑做了 14 首 demo。」其中的六首最终变成了《Donde Hubo Fuego》这张专辑。
Pablo 回想起这个过程说,「做电子音乐跟在乐队演奏的不同之处在于,做电子音乐时,你是先录制了一首歌,再去弄清楚如何现场演奏出来;而在跟乐队去录音室录音之前,你已经排练了多次,已经得知道如何演奏了。所以在做电子音乐时会累积很多作为练习或即兴的,有潜力的曲子,而它们的未来取决于你的艺术发展方向。」
Pablo 一辈子都在做音乐,但碍于他跟很多艺术家共通的死穴——完美主义——他一开始并没有将自己的创作分享给世人。但在经历了 2016 年的那场车祸后,一切都改变了——车祸当天,他正准备从黑心公司离职。由于医疗系统效率低下,头骨破碎的他没有接受任何即时的治疗,后来由于手术会导致他左耳失聪,他没有动手术,而是接受了高强度的药物治疗。Pablo 的左耳听力还没完全恢复,他形容左耳像是时时刻刻带著个低通滤波器 (low-pass filter) ,又像是活在水下一般。
这次不幸的对生命脆弱的见解将他从先前的犹豫和不自信中拉了出来。 「如果我死了,我所有的构思,所有的创作都发不出来了,也就没有人会知道。自此我对自己的音乐心态更放松了,也开始作更多的发行,更多的演出。」
Bungalovv
Monty Kaplan
在身体恢复期间,Pablo 去了一趟柏林,在到达的第二晚他就已经遇见了 Mechatok,Lotic,Ziúr,Gil,Mobilegirl,Dinamarca......「我在 Soundcloud 上关注的人都在这里了。」他在阿根廷时会放这些制作人的音乐,所以当他看到这些制作人也放自己和朋友的音乐时,他感到无比惊喜。
上述的许多音乐人都是一场名为解构俱乐部的风潮中的明星,Pablo 当初也是因为像 Astrosuka 这样的朋友介绍而因此了解这个场景。「解构俱乐部」一词现在似乎不大受待见,但是 Pablo 看起来并不介意。 他说这个风潮让很多从金属,实验背景和朋克场景的人们聚在一起进行交流。「我觉得这个风潮是由许多对音乐产业愤怒,不喜欢这个系统的人对这一行业的重新诠释,并在线上以席卷一切的势头繁衍。对于 TRRUENO 而言,这场风潮还帮了我们很多 ,因为自此开始在地球另一端也有人放我们的音乐。这完全是网络的功劳。」
Pablo 决心搬去柏林,但整个过程比原计划多花了两年的时间,因为佩索在一场急剧的经济危机中不断贬值。 他必须接下比之前多得多的工作,为去柏林的签证申请和差旅生活费存钱。Pablo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和柏林的「正职」都是在视觉领域内。 他由亲身经历知道,当人们将激情转化为赖以生存的工作时,刚开始的好奇心和激情会很快消散——他曾经也做过 VJ,且很享受自己创作视觉,但在媒体和广告业的工作夺走了那种快乐;他很难再为自己进行创作。
事实上,在出发进行亚洲巡迴之前,Pablo 才刚辞掉了一份工作,他过去三年的签证都是跟那份工作挂钩的。 他任职的那家公司在疫情期间裁掉了他的许多同事,工作任务就全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这在他的记忆中是一段非常阴郁的时光——每天长时间工作,薪资却不见涨。 合约里的一项条款让他不得不忍受这不公平的待遇:如果辞职,他的签证状况会变得非常不稳定。
但他仍坚持尽量不以音乐作为收入来源。 音乐也许无法带给他稳定的收入,但在某种程度上为他带来了更多移动上的自由。 「我以前住在我妈妈家里一个很小的房间里,在一台破烂电脑上做音乐,身无分文。当时我的处境实话说是很飘摇的。」但如今他在亚洲游历,在东亚和东南亚演出,而这都是他所创作的音乐带给他的东西。Pablo 说他在深圳演出时跟同场的 DJ Nigga Fox 聊过一模一样的话题——他们都来自较为贫穷的家庭,但音乐把他们带到了此前根本去不到的地方。
DJ Nigga Fox
Marta Pina
Pablo 在 Genome 6.66Mbp 的最新发行《Visited by Strangers》灵感来自他在某个 Instagram 帐号上看到的一幅画,而这幅画最终成为了该专辑的封面艺术。 它由一位名为 Rafał Borcz 的波兰艺术家所创作,画面描绘的是身披白色月光,在萧肃且布满荆棘的森林中行走的狼群。Palo 说,这幅画让他彷彿孤身一人在等待某些奇异事物的来临,而当它来的时候,「你要去迎接它」。 专辑上的歌曲是在疫情期间所作的,那时死亡和世界终结的感觉是如此地迫切。
我问 Pablo,在车祸后,他对死亡的恐惧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他回答说他更害怕死亡了。「但是,」他回想道,「我有一次搭飞机去葡萄牙,飞机因为轮子出不来一直无法著陆,在空中上上下下。飞机上的人们非常惊慌,但我想,『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如果我什么都做不了,那就只能经历下去了。死了就死了。但是最终我们没有死。飞机著陆了。」
Bungalovv
Aisha Causing
注: 本文转载自香港联合电台 (Hong Kong Community Radio) 2023 年发布的《檔案 PROFILE: Bungalovv》,作者 Anlin Liang,文章有删改。原文地址: https://hkcr.live/blog/-profile-bungalovv
12 月 1 日晚间,离岛特邀 Bungalovv 到 ATP ( @所有明天的派对 ) 俱乐部演出。他将为听众带来游走于俱乐部舞曲与氛围乐之间的一小时 live set。本地的 00 后音乐探索者 Sin. 也会带来他个人的 live set,两位 DJ Lindrum 及 Oppy 则会在 live set 后为舞池提供音乐。凌晨 1 点过后是 B2B 环节。
演出阵容: Bungalovv / Sin. / Lindrum / Oppy
时间:
21:15 - 22:00 Sin. (live)
22:00 - 23:00 Bungalovv (live)
23:00 - 00:00 Lindrum (DJ)
00:00 - 01:00 Oppy (DJ)
01:00 - Late B2B
现场购票: ¥68 (含 shot*1)
地址: 厦门市湖里区双狮北路 21 号海上世界 1 号楼 109 所有明天的派对
阵容介绍
Bungalovv
国际厂牌 Infinite Machine 以及阿根廷派对组织/厂牌 TRRUENO 的核心成员,2017 年与 2020 年分别在 Infinite Machine 发行 EP 《Luz Mala》和全长专辑《Donde Hubo Fuego》,2023 年在 Genome 6.66 Mbp 发行第一张黑胶实体专辑《Visited by Strangers》,今年发行了《No One Remembers That Day》。
Sin.
Lindrum
Lindrum 的名字取于 LinnDrum 这台鼓机。Lindrum 认为电子音乐是 meme—她擅长融合不同风格但能唤起同种想象力的声音,创造你最爱的舞池回忆。
Oppy
热衷于传递明亮、灵动的韵律,丰富多元的节拍,也时常萦绕深邃涌动的低音; 从动容的根源律动,到简洁清晰的电子鼓组,任何材质的声音都在他的 set 里形成一种独特的契合。
INSULAR RECORDS 离岛唱片
iSL
insularamoy
InsularRecords离岛
立足于厦门的独立唱片店,专注于挖掘最值得收藏的黑胶唱片。以世界音乐和律动音乐为出发点,横跨 Jazz、Funk、Hip-hop 到 Ambient 等诸多风格,更有从 1930 年代到如今,受到民族音乐启发的诸多 Alternative 音乐类型。店内除了有全场黑胶唱片的试听,也提供咖啡及酒水饮料,并不定期举办演出、派对等音乐活动。
我们追随过时的潮流,收集落入历史中的声音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