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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膛与胸腔》 汪峰 著
中国言实出版社2024年1月出版
推荐：中国言实出版社
参评诗集概述
汪峰新工业诗集《炉膛与胸腔》，2024年1月，由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印行。该诗集由《诗刊》社编选，是《诗刊》社“新时代诗库”主题诗集系列之一。
诗集凝聚了诗人汪峰在工矿企业近四十年工作(特别是近十多年在西部矿企工作)的深厚体验、以及近年来国家进入新工业时代所激活出的激情，是作者业余时间以新视觉着力打造“新时代、新工业、新工人”而呕心呖血创作的一部现实主义作品。
作者扑向工业现场，尝试以质朴而高蹈的语言，来抒写人与高原矿山、矿石，人与机器(机器、设备设施、流水线)、控制，人与工业时代的复杂关系，并以“劳动”贯穿其中，把矿石碾碎和重塑，在炉膛里淬炼胸腔，以展现西部高原产业工人敢于承压和奉献的金属品质。全书分为三辑，分别为“高原种石头的人”“工业园抒情”以及“树长得很慢”，作者从采矿区、工业园区，到生活区，多角度地描绘新工业时代西部产业工人工作和生活的画卷，在困境面前焦虑与自省，以及浓烈的家国情怀。
【参评诗集内文选读】
马背上的西部
马背上的三角铁指向峰顶。建昌马
个小，山路正好适应它的短腿
一个转身又一个转身，偶尔也有马跌落山崖
但一块块三角铁在悬崖或峰顶上站了起来，站成了铁塔，架上了电线
马背上的三角铁指向峰顶。实际上是
马背上的西部要指向峰顶——
电
在电的激流里，我要回到安宁河、雅砻江、金沙江
在电的激流里，我要以我的快慰激活满山的石头、满天的红云
飞鸟衔着久远的雷声。高大雄伟的铁塔
从牦牛山、大凉山陡峭的山崖翻越而过
比河流更激越和滚烫的是水电工人的心
比横断山脉更有落差的是我们正尝试着改变的贫穷
探矿
探矿人每往前迈进一步，柴油发电机
和帐篷便往上移动一步。群峰也
悄悄地跟在后面
在横断山脉，探矿者把帆布皮鞋
挂在峭崖之上，而把探矿的钻头
深深地插进岩石里
像长久失望的怨气和火气
像深重的祖国嘶哑的喉咙
探矿人的身体和日子
和泉水一起煮沸，经常啃着冬天
干硬的风
并在夜里细数着落单的流星
那时，他的儿子
正嗷嗷待哺，还不懂得
远方有大山，大山中有父亲
正踩着大山的骨骼
正在向大山打探
光照不到地方
还有没有未被触及的幸福
矿工是一群羊
矿区是破碎石头的荒野
每一粒石头都有向上的激情和向下的执着
每一粒石头都是矿山放养的一只羊
经历过风的刀割、雨的锤击
依然像呼吸一样在矿区起伏、缠绵、坚守
矿工也是一粒石头或一只羊
每天从家走向矿区走向钻机、电铲、运矿车
又从钻机、电铲、运矿车走回家
帆布皮鞋在矿区破碎的石头中
窸窸窣窣然后又悄无声息
深冬，矿工的羊群在破碎石头中走散了
会误认是一场暴雪过后还在飘舞着的几粒雪
废弃的矿坑
空有肉身，空有蛛网
走失了的青春，他是下一个
他是一种塌陷，一种失陷
剩下的东西不多
剩下的时间也不多
一个旧时代杵在那里
一个白发苍苍的椴树拄着拐杖
在横断山脉的大山中
一段轰鸣渐渐干涸
干打垒，都是一些低调的人
没有姓名，没有性别和年龄
一律以矿工的名字，一律以
采矿设备废部件的形式
一律以散乱的记忆，砌进石碑
烈火仍很踊跃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流水
还在野花中扑闪
风掠过，头发试图飘起来
他试图站起身来
像石碑一样挺拔，像横断山脉的群峰
一样峭拔
黄昏擦拭着山冈的底色
埋在脚下的草
都有一段沉降铁锈的年龄
汗水
汗水里有一块盐碱地
电焊工燕子
每天都在这块盐碱地里
种庄稼或锄草
她的眼睛埋在
她的面罩后面
种子一样深
她的手指
在帆布手套里
茭笋一样憋屈
不可能茭笋一样
娇嫩
而像一根瘦硬的焊条
在熔化的过程中
被推出来
将天地两块铁板焊在一起
天就黑了
而焊条在铁板的缝隙
溅出满天繁星
她的身子被疲惫的工装煞有介事
地紧锁在扣子里
多年后反而像农妇
从盐碱地里拔萝卜
依然鲜嫩，有白色的汁液
噪音的粉末
夜班
像集体睡在一张天空的凉席下面，操作工有
一种苦恋的味道
潮湿的星光，和雨沫围着的走廊的灯
像在流水线来回反复巡视的一对情侣
他们经过一间值班室，有红油漆上升的气味
其中的一人像抱着火焰的劈柴在写信
记忆锈了。他或她会反复打磨
他们的祖国，一会儿放在高远而寂寞的山冈上
一会儿放在辽阔而疾驰的火车中
责任区是一大片亮光
是盐水架筑的桥梁
他们
一个在上一道工序取水
一个在下一道工序种稻
他们在接力，像昨天和今天的接力
他们像焊工，将黑夜和白天进行无缝焊接
他们等待着领一条河流回家
但很明显，现在他们的手脚不停
在产品与帐单之间忙碌，没有一滴水流动
而噪音碎成粉末，进入他们黑暗沉沉
的矽肺
铁呀铁
一块铁从肩胛中取出
一块铁在锤子下延长
一块铁被十指狠命地按住
一块铁插进生活的崖缝里
一块铁郁积成一块巨大的石头
一块铁把石头和盐拼命地收进胸腔
一块铁抱住自身的斑驳和闷雷
在烈焰中反复地炸裂
一块铁旋转在命运的螺纹里
一块铁不断被塔吊拧紧到高处
而他的志向略小于一枚落地的针
钢钎
到太阳的炉膛里去搅拌。
有时，手心里捏着乌云；有时，手心里捏着雨滴。
炉前工站在西部高原像雪峰一样挺拔，但他的脸被太阳烤红。
他是简单的，在祖国广袤的冶炼车间里，他自带重量。
他沉默，但有时也有高铁的呼啸与轰鸣，
好钢材一样，带着自己千锤百击的硬度和韧性。
冶炼
岩石内部的胸腔早已幻化成燃烧的海水。
要几千度高温才能诠释爱情？
炉前工是镰刀的化身，他梦见口齿在
火焰之上闪耀。而一块金属从此
脱胎换骨。
镰刀要收割高原和群峰。
在骨盆之间除了收割水稻和玉米，还有
向上生长的低卑。
炉前工在鱼尾纹中弯腰。
藏身在累处，藏身在痛处，才能藏身在高处。
炉前工在血水的内部
紧扣工业时代的皮带。
让金属的骨头火焰一样狂长
让矿石的叶片永不止息地在海水中震颤
炉前工在搅拌自己
他梦见雪花抬头，老矿工的父亲
勺下了熔盐
在炼炉里起身，光芒闪闪
死亡与新生，在冶炼中
就这样夺目，光芒闪闪
炉前工杨疙瘩
炉前工大杨，初中毕业，三十五岁
膀大腰圆
往炉台前一站，像一块大铁疙瘩
同事们都叫他杨疙瘩
车间建成十年，他工作十年
他是一台万安炉的炉前工，他
每班给炉膛加料、搅拌、取料
一台万安炉在他面前就像一口炒菜的锅
他像一个技艺娴熟的厨师围着炉台转
一勺熔盐、一勺氧化镨钕几斤几两
他一眼就能拿捏得十分准确
怎样的原料一个小时搅拌几次他也能判断准确
他围着炉台转，一根三十斤的钢钎
在他手上就像烧火棍一样
炉台前的温度很高，他的工作服
动不动就湿得没有一根干纱，问题是
他经常铁疙瘩一样站在炉膛前一丝不苟地操作
问题是他的工作服被烤干后会结一层厚厚的白色盐霜
问题是在炉膛前站久了，他的皮肤隔着工作服
都会被微微的灼伤，但他仍铁疙瘩一样
在炉膛前留下执着的背影
炉前工是最辛苦的一个工种
最近公司正在对万安炉推进自动加料系统
面对新的工艺和新的控制，他多少有些茫然
他家在工业园附近的农村
他是上班扛起钢钎下班扛起锄头的那种人
熔炉
冲出体内的铁水
让山峦普照金光
这放肆的人间，这火焰的博物馆
要承认还有黑暗堆垒的围墙——
搅拌铁矿石、骨头、山崖、白马、
机车和愤世的云朵
让心脏在西部的血泊中狂奔一场
我所仰望的星空
让狭小的胸膛
无限宽广
群峰一点燃。理想
就可以不顾一切
一个无法返回刀鞘的天空显现出孤单。
铁是小雨点，是金属的一次从里到外的大扫除。
电，让南高原充血
尘埃之上，我所仰望的
只不过是一次流星划过天空的机会
扳手
没有被汗水烘热的不是扳手
没有涂满机油的不是板手
没有被螺帽磕掉牙齿的不是扳手
没有被酸碱泡烂身子的不是扳手
不肯钻铁笼子的不是扳手
不肯下臭水沟的不是扳手
不肯沉到漆黑水底中去的不是扳手
不肯在烟气中呛着的不是扳手
不肯站在铁塔之上荡秋千的不是扳手
不肯缩在炉膛中火中取栗的不是扳手
不敢硬碰硬的不是扳手
不敢在工具箱里佝偻着躺平的不是扳手
马达
这机器的心脏也是工业的心脏
它旋转，流水线便马不停蹄
它停下来，肯定会让一个工厂失眠
野草一样的噪音茂盛地生长在南高原
爱情远胜于齿轮的咬啮，滚烫而热烈
麻雀不请自来，这世界，热闹远胜于荒凉
有些马达不为人知
有些马达十分惹眼
有些马达，能带动一火车的云朵
有些马达，让指针在表盘中秘密地转向
有些马达，让机械臂
远超过手臂
在流水线上狂欢
有些马达带动大脑运动
有些马达推动地球自转和公转
但马达从不接受废铁的赞美
汪峰，江西铅山人，现居大凉山。中稀（凉山）公司员工。江西省作家协会滕王阁文学院第二届特聘作家，《诗刊》社第十二届“青春诗会”的参与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刊》社“云时代·新工业诗歌奖”、“2022江西年度诗人奖”获得者。有诗集《写在宗谱上》《炉膛与胸腔》正式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