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关注“中国诗歌学会”，与诗结伴同行
《不是虚幻》 伊路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2022年10月出版
参与方式：自荐
参评诗集概述
诗集《不是虚幻》分为三辑：第一辑“鸣啭之灵”共64首。描述鸟儿与天地万象、人类情感及现代城市的密切互动，生发丰盛了世界的拥有。第二辑“至亲的关系”共50首。融入作者复杂的生命体验、严肃的深思、丰富的情义和爱。包含两首小长诗《你的远在指导着我——致我的母亲》和《风暴角》。第三辑：“不是虚幻（长诗）”约1700行。创作历时近十年。以对现实深厚的理解和爱负重般难以逃避。竭力给予全方位的揭示、时刻体察那些容易被忽略、难以探及的幽微和广阔。尽其可能地追寻更深邃辽远息息相连的延伸——那承载无数脚印、叹息和指望的长路是隆重的诗行。
【参评诗集内文选读】
愿望
那粉红的舌尖
是怎样灵活的钥匙
一个劲地忙碌鸣啭
像空气里有很多密封的小门
鸟儿也在我心里急切地鸣啭
一颗心有多少重门
我感到了光亮，愉悦又缭乱
像要和鸟儿一起
生出一个愿望
鸟儿一飞走就像是永别
鸟儿又在我周围叫，一叫
我的神志就被叫了去
就停止了手头正在做的事情
鸟儿叫——
一簇簇正在开的花似的
一串串涌动的水泡似的
我的心就成了花树，成了湖
半天也安静不下来
鸟儿已经飞走了
鸟儿一飞走就像永别
感激
小麻雀在爬墙虎的叶片上一弯一弯地飞，叽叽叽
像搭着会叫的拱桥，满墙的爬墙虎还真像哗哗的流水
起落的小白蝶像快乐的水花
一张叶子就是屋顶，一根藤条是可以相亲的长椅
到处是幸福的小磁场
那墙角斜出的一枝美得勾魂摄魄，还停着一只翘首的小黄雀
真想诗句直接就是那枝条
远山很远，一面爬墙虎时刻发生的奇迹
就像把气象万千的峡谷搬移到我近前
正午
满身是泥的牛
前腿抵着塘的岸坡，沉沉地滑下去
水让出和它身体一样大的位置
那让出的又柔顺地平铺开
让牛的脖子多浸上
一两毫米的清凉
牛合上眼帘，再不挪一下身子
似也怕动了塘的静默
头顶无边的大镜
把它们照在正中央
台风将临
最低一层的云，在飘
露出上一层的云，在飘
再上是墨蓝的穹隆嵌着一个月亮
驻足仰望的我，忽然就拥有了
高大
亮着灯的楼宇
裙摆大幅度飘曳起来
提示台风将临
蚂蚁和虫子都躲到洞里去
我也回到自己的小窝
外面树木翻滚，怒涛拍岸
外面，也是里面
我的小窝在最里面
我的心在最外面
凝望一棵树
那树冠舞动得多么奇妙
枝丛与枝丛触碰、扭转、翕动
似一个难以抑制地表达着的心灵
一团团阴影被拖曳飘飞
又激烈地裂开，碎开
像深渊裂开黑暗，释放着闪闪发光的鱼群
合拢时
有什么被遮挡得更为严实
它独舞，又像是和无数的舞者牵拉着共舞
如此仪态万方
阳光在叶片上滚动，枝梢荡着云天
主干强壮沉着
透着根和大地的整体意志
仿佛舞动的是一群石头也能挺住
并能让一簇细针穿过不被碰弯针尖
忽然，像被一股强力推动
所有的枝条弯绕旋转绷直向上
缠裹起密集的细小牵连
满山野草木如无限悲欢浪涛般涌来
一丝的意外都不能不作出反应
最小的叶子都有能力把千重山外的消息接收来
它不说话，凭直觉行动
我的心感到被审查
世界通过它——
碧绿细致的切片刀丛永远也显现不完
你懂得越多，越无处可去，越能直接抵达
有时它微敛着颤动
让我感到安详和不宁
遭难
挖土机把它撬倒
铲斗砍它的根和枝节
像用最钝的刀砍活的肢体
断不开的皮被撕扯下来
密集的尖叫呼吁人的耳朵听不见
无知觉的工具
似也有狰狞的表情
一截残躯被随便放进一个坑里算是移栽
过几天又挖出来放到另一个不碍事的地方
他们承包的工地就有这样的特权吗
反正树不会说话
雷达卫星也不会关注这
其实是泉水断了，远处的湖泊涟漪乱了
断了春天的等待，春风的抒情
这一方天地平衡乱了，灵魂慌了
其实是我想到无数的破坏、伤损、死亡
到处疼的世界
无知者拥有权力多么可怕
我一天天注视它已经几个月了
这棵被我以圣树名誉写进诗歌里的玉兰
没有活过来
和同样遭难的棕榈、泡桐、印度榕们
站在一起
像一群褴褛哀魂的雕像
真不愿眼睛看见太多
我写不动，没有力量
它们却像眼睛盯着我
必有更智慧忧愁的眼睛
据说
鱼的眼睛总是圆睁着
活着时被风暴冲击咸水浸泡也睁着
死时只剩下一根脊柱一个头也睁着
有的还睁得眼珠都掉出来
表明它是最新鲜的活蹦乱跳着去蒸的
表明烧它的火是多么旺
据说鱼没有眼帘，无论如何
也不能闭起眼睛
鱼的骨头是刺
在内部刺穿自己
鳍像钢针
在外部刺着海
为了能游起来
还要摆动
据说鱼没有泪腺
永远流不出眼泪，据说海
全是泪水
那束白花
那束白花
怎么这么白
那束白花
其实不怎么白
只因那一刻
白到白的底线
白在黑上
最后
哀伤和尘世在一起
长久稳定地待着
像我看到的安宁的样子
那时父亲常坐上公交车任由着到终点站
又如此地换上别的一趟
后来把城郊的大路小路也走了
那在梦里的，有爹娘和祖母的巷道
是不是也一并走了
他是以这种方式和世界告别吗
有一次被雨淋湿了一身回来
说那个山湾很好
有什么留在沉默里
宇宙汹涌无底
沉淀到最后
有多少沉默
至亲的关系
母亲逝去后
我才感到她的联系是多么广大、细密
陌生人的一句话，一个行为
一阵风、暴雨、瑟瑟发抖的树叶
都使我痛苦
夜晚我不把窗帘全关起来
不愿隔开朦胧的路灯，摇着影的花草
我看着远方入神
山巅缭绕的云雾，都触动我的心
我把放在阳光里的棉线袜子
穿在冰冷的脚上
立刻就有了被慈爱双手拥住的温暖
你散在一切里让我感到你
使我与无限有着至亲的关系
不是虚幻（节选）
怎样结合起的密集无边重复重叠
怎样拥挤升起的梯子
——题记
第一章：其实是
1
你的手扶住一杯茶，是一杯茶扶你
——是那茎节叶络拧着熏烤，彻底改变本性
一见水就涌出的铁红
昨夜有一个又一个封闭不起的门
终于被慈爱之神领进那无垠的漆暗之境
此刻仍有地方依然昏朦
那伸着白爪的海一直在那，不是身体里的这个
旭日就要跃上来
从各处的海和身体
2
那挡在面前已习惯如老友的房子拆了，真有点失落和惋惜
后面的树却露出来
忽然就拥有了几棵陌生的树
今天来了架蓝色的大挖土机
和原来黄色的在一起，像哥哥和妹妹
那哥哥钻头伸出去，击下的灰土砸到了妹妹
她在干着细活，把埋在石堆里的钢筋翻找出来
几个女民工在小山峦般的废墟顶上
把砖块从一双手扔到另一双手，像是在扔篮球
一旁的挖土机举着铁斗，像篮球架
可女人们的砖块是要传到等在那的卡车里
她们制造出尘雾，使一小块世界得了白内障
3
那大挖土机开始对付一整座倒下来的水塔
发出锋利的三角形的声音、一长条一长条的
刀的声音、破碎的冰的声音
它是无心态的，之间隔着什么——
心灵无法挖出来抛到荒郊野地去
这插在胸口硬邦邦的一整块，有吸血的根
平躺也是一种办法
让众多的血的河流平躺下来
感觉像在海中央，海中的海
大脑是小漩涡——解开，解不开……
写回忆录者仅用一个字就把一个心口堵住
无奈的人，又把满是裂口、窖、窟、洞的肉身
像一个扎紧的布袋般交给虚无
每个生命里都潜着没有显露的严肃意义
4
那钻头哧哧哧咝咝……拐弯又拐弯
要雕镂出紫檀、黑檀、印度花梨木里的
蝴蝶肋骨、牡丹的脉络系统
孔雀、凤凰、天堂鸟锦翎翻飞，云头里探出媚眼
锯粉和香蕉水的气体却拥挤得挪不出缝隙
你逃了出来
把那么多堵塞的汗腺、麻木的泪腺留在里面
还有过日子的指望
——不知是什么摸样
伊路，诗人、国家一级舞台美术设计师。已出版诗集《青春边缘》《看见》《永远意犹未尽》《不是虚幻》《海中的山峰》（中英双语，Fiona Sze-Lorrain译）等七部。获福建省第七届、第九届、第二十四届优秀文学作品奖一等奖，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艺奖，首届“扬子江诗刊”诗学奖，诗集《海中的山峰》入围美国2016年最佳翻译图书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