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经纬·第3458期 | 凌逾：灵魂顿悟与诗性探索——论王瑛诗集《山有木兮》

山有木兮诗修仙

——论王瑛诗集《山有木兮》

据说，诗人是上帝的使者，是通灵者。诗人以奇妙之思写下神来之笔，像被天使吻过般。王瑛诗集《山有木兮》洋溢灵动的闪念，浑然天成，斐然成章。“那口荷塘就这么愣愣地举着秋天/等待一个有才华的人/经过”，《这些日子》“会呼吸的瓶子很危险/必须小心扭紧瓶盖/任何声音都不准传出”。《美人贴》：“女人若是用心/整部《诗经》都会活”；《诫》“从文字到文字你学会了看人心”。《网友》云，“渔网打捞了一些鸟类”，《路》云“狼毒花开在山岗上/春天就晕过去了”，颇具超现实主义画派风味。《异木棉》云“以天空做背景/这棵树绿得格外干净/我别在窗前/想/自己或许/就是那个被写错的字”，将人喻为别在窗前的错字，别出心裁，富有知性气息。《词性》竟然为形容词、名词、动词、副词都立了个传：“形容词照旧玩世不恭/动词唯唯诺诺/名词纸醉金迷/副词远远观望……空悬了一副衷肠”，想象匪夷所思，语义大开，令人拍案叫绝。胡子有脸，山有木兮——前句出自诗人西西，后句出自王瑛诗集书名。常人都说脸上有胡子，树木长在山上，而诗人会问“为什么抽屉有桌子”这类问题，思维不同寻常。《山有木兮》的突出特色是以短诗为主；想象天马行空，善用拟人修辞，所写看似四两日常，实有千钧之力；偶见问号，未见其余标点符号，简洁明了；佳辞妙句似盛开莲塘的雪白粉嫩荷花，高洁傲立，赏心悦目。

《山有木兮》，王瑛著，羊城晚报出版社，2024年4月

《山有木兮》桃园里栽种的是学院派高雅风的现代诗，却深蕴古风古意、国风民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口中唱着爱慕，眼里流动渴望，心里却游过些许卑微，如此穿越千年打动人心的诗句来自《越人歌》，这些民歌是《楚辞》的艺术源头，也是诗集《山有木兮》的灵感之源。《窗外风雨大作四首》下设“兴观群怨”四首，原料取自《诗经》，又加新法烹饪：“观“的是“第一次遇见你/ 桃金娘花小小的/有些心虚的样子”；“群“讲的却是“我总担心你的粗枝大叶/会酿成一些意外事故”；“怨“的是“你要是硬邦邦一颗笑声落下去/墙倒了城塌了/于心何忍”，细密的心思影影绰绰。《太极》“女人侃侃而谈/风从隔壁的树枝上跃过去了/蒲公英带了小伞自己飞/你要熟悉这里所有的规则/花开也不要惊慌/低头喝茶/就好”，想象力爆表，细腻绵密的诗心与诗思云里雾里，犹打太极。《信使精卫》以神话传说为创作灵感，内有两诗《白月光》《朱砂痣》，却是致敬现代张爱玲写爱情围城心态的金句，然而诗心不着痕迹，“潦草的指关节展开信件/它看见柠檬色的月光从信封里漏出来/ 蓝色的大海波光粼粼”“精卫早已不是填海的精卫了/知道月色里包裹一颗新鲜的朱砂痣”“他似乎在喝整个春天”，密密麻麻的心思像迷宫让人看不懂；漏出的月光，让人想起洛夫的《子夜读信》，“子夜的灯/是一条未穿衣裳的/小河/你的信像一尾鱼游来/读水的温……/读镜中你的笑/如读泡沫”，美得让人沉醉。

古代女性写诗词寥寥可数，李清照是标杆。现当代女诗人却是灿若星辰，王瑛日益成为耀眼的一颗，不与人同。女诗人爱写女性，不少标题赫然就是“心思重的女孩子”“女孩子总是要名正言顺的”“用什么来定义一个女人”，“女孩”是高频词，一颗少女心不死。不过华农园子长出来的女教授，却稍有不同，她写得最多的还是植物，最爱的也是植物，会清晨奔赴香雪公园品嗅梅花清香，雅意十足，落笔生花：野菊、紫荆、青松、樱花、栀子花、茶泡树、白花油麻藤……花花草草、硕果累累，花上魂，树上魂，尘上魂，植物精灵几乎无处不在，不仅开在标题里：《您栖息在植物的叶片上》《春风破》等，还长在内容里：喜欢与温柔善良的植物相伴一生的女人，“直到蓝色牵牛花迎来优雅的绅士/ 他的每个侧身都让人喜欢”，想法瞬间推翻，透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的劲儿。“女人急得嘴角起泡/我怎么就不如一泓山泉/可以赴高就低/随物赋形”，像是脱口而出的心事，包孕着自然天成的诗情。《删除》云“女人抱着一壶酒就逃走了/窗外的枇杷树没结几颗果子/迟早都是这么一回事/他想胸口应该会有些隐隐作痛/去年剪枝下手还是狠了些/去了树心/哪里还能有春天呢”，明明写的都是园丁花事，诉说的却是千年心事。组诗写女人群像《美人谱》《辛丑年的女人们》，寥寥几句出一人，恰似电影特写、写生速写、漫画简笔：花粉过敏、暴脾气、好心肠、春天背面的女人们，那些个漂亮的女孩子是话痨。她写等在田埂上的母亲记忆里的七彩颜色，她忆念父亲昨夜月儿特别圆，深情力透纸背。谁说必须是男主外、女主内。新时代女性不仅读万卷书，看着看着，视野就开阔了；更是行万里路，从故乡信宜到华农素描，由西安叙事到青海结绳，开平碉楼、汉画像石、额尔古纳河……行踪遍及大江南北，走着走着，就把心胸格局撑大了。

地处花城的华南农业大学传承田园古风，大笔一挥出就三部诗集：云月的《如钩的月亮》、范碧鸿、杨学成、谢韩、吴学进的《紫荆春暖》，还有王瑛的《山有木兮》，辑为《羊城诗选：南有紫荆》三大册，均由羊城晚报出版社推出，华南农业大学党委书记李凤亮教授为该诗选作序。桃花源一般的书名与地名，相得益彰。前两部是古体诗，笔者疏读古诗不敢妄评；后一部是笔者略知一二的现代诗，看了欣喜，于是就做做粉丝该做的事情，写写赞赞。《山有木兮》整部诗集切分为三辑，敬既往不咎、敬岁月婉转、敬山河岁月，目录标题见出沧桑心意，诗意语言，眉清目秀。各辑写人、记事、品山河人间韵味，纲举目张。

王瑛是大学教授，左手写论文，右手写诗歌，既有论著《叙事的秘境与诗意》（暨大出版社2018）、《叙事学本土化研究》（北大出版社2020）；也有诗集《昨夜，誓言一样的青铜器》（花城出版社2016），主编《春风破：岭南十女诗人选集》（新世纪出版社2018），《山有木兮》则是2024年新出炉的诗集。诗集出得比论著早，且一部比一部更具熟透风韵。《庚子春天的关键词》归结为空、寂、明、活，即便疫情也关不住诗思灵动，才情喷薄而出。如若心中有诗，全球恐慌的疫病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上次，笔者为王瑛的第一部诗集在华师组织了一场朗诵会。这次，笔者为其第二部诗集写评论，全因喜欢。常人或重于感性，或重于理性，而王瑛却能将诗性思维与理性思维平衡得恰到好处，这实在是老天赏饭、常人难及。王瑛作为学者型诗人，研究叙事学探究动人的故事怎么讲，写诗则讲究生活的诗意怎么炼，且巧妙地融合诗性顿悟与叙事理论、感性体察与理性思维、浪漫思绪与敏锐思索、形象捕捉与逻辑推理，发散思维模式和突转思维节奏等等，于是，有态度、有个性的传神诗歌飘逸而出，美轮美奂，令人钦佩。

作者简介

王瑛：江西信丰人，文学博士，华南农业大学中文系教授、人文学院副院长，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叙事学分会理事 , 广东省写作学会副会长，主要学术领域为叙事学、文学批评。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广东省基金项目等各类项目多项，出版学术专著《叙事学本土化研究（1979—2015）》《叙事的秘境与诗意》, 诗集《昨夜，誓言一样的青铜器》, 主编诗集《春风破——岭南十女诗人诗选》等。《叙事学本土化研究 （1979—2015）》获广东省第十一届鲁迅文学艺术奖（艺术类）。

凌逾：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重大项目首席专家，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重点项目、后期资助项目和省校级科研和教学项目若干项。出版《中国当代文学思潮（1978—2020）》《跨界华文》《融媒介：赛博时代的文学跨媒介传播》《跨界网》《跨媒介香港》《跨媒介叙事》《跨界创意访谈录》《跨媒介：港台叙事作品选读》等书8部，发表学术论文150余篇。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士生指导组召集人，粤港澳大湾区跨界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主持学术公众号“跨界经纬”（原名“跨界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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