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回锅肉

文化   美食   2024-09-18 23:54   四川  

洛杉矶凌晨四点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城市给你一具巨大史前生物化石的感觉,

无数建筑,灯火或明或灭,是它空洞的眼眶。

你知道它是活着的。

已经有人开始忙碌,

似乎就忙碌可以避免自己在这城市巨大的胃囊中被消化掉。



如果某盏灯不属于你,没有人等你回家,

你会觉得城市此刻在消耗着你。

即使已经扎根某个城市,你还是会有这种感受。


对出生于乡村的我来说,感觉尤甚。

乡村的土地河流是滋养,是农耕文明的温厚,

城市的水泥森林是社达,是丛林法则。


我的老家在资阳,沱江边上。

回锅肉是儿时“打牙祭”的深刻记忆。


这时候我如果离老家很近,我就回家去。

如果很远,我就去找家乡风味的餐馆。

令人遗憾的是,走出四川之后,几乎没有吃过像样的回锅肉。

使得你几乎是奢侈的思乡之情变成了出离愤怒。



老家的回锅肉,往往在打牙祭的时候作为当仁不让的主菜。

肉选二刀臀尖,坐墩肉亦可,实在买不到,五花肉也能将就。

烧红了铁锅(也有用烙铁或火钳),猪皮烙得起泡,吱吱作响。


这一步骤在现在的回锅肉制作中被省略了,它的妙处大致有:

去腥臊、去剩毛、猪皮和脂肪受热不均,更容易在翻炒的时候形成灯盏窝。


洗净下锅,煮肉,配着白萝卜煮得香味四溢。

娃儿们吃嘎嘎的念想在这一刻就开始变得具体,

肚子里抽象的馋虫也具象成了嘴边的流涎。


刀工好的厨师在猪肉的间隙,案板上已经堆起来一座小山。

青椒或者蒜苗都是相宜的,也有配豆腐干,仔姜等。


肉煮到六七分熟,筷子插进去抽出来不见血水即可出锅,

捞出来晾一晾,快刀切成一列整齐划一的薄片,极具美感。


此时家里掌厨的大师傅就要系上围腰,拿上锅铲——

那一刻充满仪式感,

直让人想起赵子龙提枪杀阵,

或是武松提了哨棒上山。

让人瞪大眼睛,生怕错过了。


热锅过油(也有不过油直接烧锅爆肥肉的),雪片一样的肉下锅翻炒爆香。

柴灶的火苗噼啪爆裂出火花,娃儿烧火的兴头很高,要大火烧旺。



肉片受热爆开,油花四溅,

大师傅淡定翻炒,肉片卷曲形成灯盏窝会赢得一致好评。

若无灯盏窝,那和盐煎肉有什么区别?!

佐料下锅,郫县豆瓣硬是要得,鲜红油亮,辛辣的香味弥漫开来。


加菜翻炒,此时色香味都有了,

青椒或蒜苗配着已经炒出焦黄油亮带着豆瓣红色的回锅肉,

香辣热闹,出锅那么热气腾腾的一摆,

随着一声:“来啦——回——锅——肉!”


令人产生一种第一筷子

一定要拈上一块肥瘦相宜,

分量十足的回锅肉的冲动,

一口咬下去,瘦肉的焦香,肥肉的弹而不腻,豆瓣的香辣一起在味蕾上爆开。


满足。难言的满足。

吃到嘴角流油无暇擦拭的满足,

一口气能下去大半碗饭的满足。


在异乡你要是能吃到一回,值得一次流泪满面的感动。

不自己动手,几无可能。

无论上海、广深,它都经过了口味改良,佐料也很难尽如人意。

甚至成都本地的餐馆,很多也只能停留在“形似”的档次,

甚至你都不要奢求能有灯盏窝。


它是物质贫乏年代一种并非口腹之欲的享受,

寄托了太多东西,很难复刻。

年代变迁,食材变了,佐料多了,技术趋流程化了,

可选择的菜系和元素也更多了。

它作为四川农耕文明饮食文化的一种符号,

却在当代被淡化了。


看过《舌尖上的中国》讲到四川回锅肉,

工序也是简化的,成品的色香味并不是上品。

有一种鉴赏家对烟火气的评说,

也有乡村画面的真实呈现,

但没有余味。


乡村正在慢慢消失,

附着于乡村的民俗、人情、宗族等也在逐渐淡去。

部分利于集约化乡村可能会作为某些农业产业的发展再度兴盛,

但自然村会渐渐消失。

安土重迁的中国人,

在城市化进程中,乡愁显得过于奢侈,

大概只能在记忆中安放。

文君读书
在人间放一张安静的书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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