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艺】凤凰萝卜寄乡愁

民生 2024-11-20 11:47 安徽

凤凰萝卜寄乡愁

考《弘治徽州府志》“歙县山川篇”载：凤凰山县北十五里，高三十五仞，周十五里，世传常有凤集于此。按文索骥，即是富堨镇辖下的凤凰村以及凤凰湾、西凤凰村，诸名据此而来。若按传说所言，处在富资河东岸的凤凰村是大凤凰神之所，受了惊吓逃离而去的小凤凰神落脚于富资河西岸称为西凤凰村，那此地当是钟灵毓秀、物华天宝的吉宅乐土了。

山环水绕，沃野田畴，凤凰村的风光自是妙不可言。上游的丰源和昉溪挟泥裹沙奔涌而来，在丰口汇合成充沛的富资河穿村而过，不想遭遇突兀的凤凰湾拦截，致使河床改道，水流瞬间放缓，加之下游的富堨乡民早在唐末就在富资河上修筑起长150米、高2.4米的堨坝用于灌溉农田，大大抬高了水位，促使大量的泥沙在凤凰村一带沉积下来。经年累月，愈积愈厚，最终积聚成眼前这片广袤的松软滩地，与周遭的马鞍岭、宋塘岭、凤凰岭、黄龙岭、桃岭五条大岭，形成“五岭歧山”的歙北胜境。故而凤凰村早年村民唤作歧山，这兴许是凤凰村绵沙土形成的主要原因吧。

正是因为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和土质构造，孕育出凤凰萝卜这一特有的农作物品种。头戴翡翠冠，外披彩霞衣，身如洁白玉，根是人参须,说的就是凤凰萝卜。它个头不大，圆滚滚的身子，摸上去细嫩光滑，温润如玉，顶端翠绿的萝卜缨子向四周平摊，葳蕤生长，最为突出的是它底部凹进去的细小尾巴，带着丝丝根须和点点沙土，酷似一支活人参。它味儿甘甜，清脆爽口，含有丰富的碳水化合物和多种维生素，营养价值极高。中医认为，凤凰萝卜有止咳化痰、除燥生津、清热解毒等功效，此外，它还能提高肌体免疫力，抑制癌细胞的生长。所谓药食同源，它将二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可谓全身是宝，素有“凤凰萝卜赛人参”之美誉。

据中溪村书记胡光红介绍，凤凰萝卜的核心种植区上起富资河西岸的西凤凰村，下至富堨坝，计200余亩，产出的萝卜最能体现“凤凰”特色。每年农历九月下旬至十月初，白露起，秋风至，是凤凰村民种植萝卜的最佳时候，种植过早，食之辣味犹存；若是过晚，又会导致萝卜起络、糠心。种植前三日，需先施一些底肥，深翻细作，使肥料充分混合到土壤中；然后按适宜的间距打凼，每凼撒上5至6粒萝卜籽。由于沙土湿润透气，无需过多浇水，以免种子浸泡腐烂。两三天过后，就长出一片茵茵绿苗，这时就需要给它间苗，每个凼留2—3株即可。间出的萝卜秧经焯水后，配上肉末烹炒，鲜甜脆爽，倍受顾客青睐。随后进入漫长的成长期，绿油油的萝卜缨子连绵成片，如绿毯铺陈在富资河两岸，成为一道怡人的风景。历经月余，转入初冬时节，凤凰萝卜长成一个个小圆球，隐约可见，迎来正式上市期。甫入市场，就成为人们的抢手货。

土生土长的凤凰人胡林坚老伯，每天很早就带着自家种的芸豆、辣椒、莴笋、萝卜来县城赶市场，其中卖得最好就是凤凰萝卜，不到半日功夫就售罄一空。在同他的交谈中，他告诉我一件颇富戏剧性的萝卜往事：一城里佬早先在他这买过凤凰萝卜，后来嫌他卖得贵，就到别的摊位买便宜的萝卜寄给在杭州开饭馆的儿子。不料遭到儿子一顿怨怪，说是怎么萝卜的口味不正，又苦又辣的，不似先前脆甜，害得他的顾客一下子少了许多。老父亲后悔不迭，方知得小便宜误大事，又转到他这儿来买。现在成了他的固定客户，不论价格高低，每天订购五六十斤快递到杭州去，儿子的生意又渐渐地红火起来。有时候他卖菜返家，下到歙许大道旁的菜园干活，就有临安、上海的过路客停下车来，直接走进大棚，连萝卜带菜叶一股脑儿地装袋，图一个新鲜，还无偿获得一堆萝卜缨子，称它是天然补钙的好食材。而我们这儿却拿来喂牛喂猪，想来简直是暴殄天物，甚感惋惜。

敲冰响，萝卜长。胡老伯告诉我，经霜打冰冻后的凤凰萝卜口感更佳。萝卜中的淀粉在淀粉酶的催化下水解成麦芽糖，再经转换成葡萄糖，辣味尽除，入口脆爽，不留残渣，丝丝甜味入心，赛似吃了一只上丰雪梨。将它巧妙搭配，烹饪上桌，便是一道道舌尖上的美味。歙县披云山庄的大厨更是将凤凰萝卜做到极致：辅以牛肉，补气益血；投入鲫鱼，健脾利湿；滚以豆腐，促进消化；配搭羊肉，顺气消食；与猪肉同锅，则有解酒健胃之功效。小孩子若得了“百日咳”，抓上几粒萝卜籽（中药称之莱菔子），放入枇杷叶和冰糖一起熬煮服下，即刻见效，解了大人的燃眉之急。腊月时节，来到凤凰村，砧板敲击之声四起。走进户家庭院一瞧，圆滚滚的萝卜铺满案板，上面已然留下一堆切好的萝卜条。一番摊晒后，由女主人揉搓做成香辣可口的萝卜枣，咯吱咯吱，要吃上一个冬天。或是切成薄片晒干，封存洋油箱内，在春夏菜蔬断季之时，取出浸泡发软，捞之放入砂锅炖肉，便续上了与萝卜的不了情缘。

上市即是留种时。每年农历十一二月的寒冬时节，主家需事先辟出一块新地，施农家肥作底肥，泼上一通粪水，然后打上等距的小凼；三日过后，从萝卜地里挑选出品相好、个大的强壮萝卜，掐去底部的小尾巴，将缨子由中部往下掰扯护住萝卜根，再移栽到整翻一新的土凼里，撒上一点自家产的草木灰，既保肥，又防冻，让它安然地度过整个寒冬。待到来年春天萝卜抽薹开花前夕，从市场上买来遮阳的薄膜网将其罩住，实现与外界的隔离。如此，就不会有蜂蝶闯入采蜜发生串粉，致使结荚长出的种子发生变异。胡支书强调道，这一环尤为重要，也是乡邻最易忽视的地方。有时候懒手脚，或不愿花这个时间侍弄，取出的种子就不纯正，种出的萝卜自然也不地道，到后来，便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胡支书回忆，他在凤凰村读完小学后，就转入城里的歙县中学就读初中。恰逢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粮食短缺，人们饱受饥荒困苦，凤凰村民就靠着亲手种植的萝卜熬过那段艰苦岁月，他自己也是天天就着家中带来的那点萝卜丁艰难地挺过来。对此，80后的胡红兵也有着带菜上学的经历。他是胡老伯的独子，与我是读师范时的同届校友。不同的是，他带去的萝卜丁成了整个宿舍伙伴争抢的下饭菜，毕业后一直在家乡富堨的多个村庄任教。经他谈起，早年也跟随母亲上市场卖过萝卜，因年少叫卖不出口，便坐等顾客上门。人家问他凤凰萝卜哪种更好吃，他毫无保留地告诉顾客秘诀：就看下面的尾巴，又细又直的最甜。结果顾客专挑这种购买，到最后挑完了，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啦。如今，凤凰萝卜不仅市内销售大好，还远销至长三角一带，拥有众多的回头客。

胡红兵感叹，自家还算村中种植凤凰萝卜的大户，随着外出务工人员的增多，村庄种萝卜的户家大幅度减少，多数都是自产自销。自打母亲去世后，再也难以吃到冬至老家做的萝卜饺的美味了，成了蕴藏心中永恒的乡愁。如今他已调离家乡任教，大多住在县城。每次探亲回城，车厢内都塞满了父亲种植的萝卜和亲手腌制的萝卜枣。是啊，不论走到哪儿，世上的美味，莫过于家乡的味道。一方水土，一道美食，一丝牵挂，总叫人莫名感动，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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