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息泛滥的当下,你是否已经失去了为愉悦而阅读的艺术?有没有一些书你知道自己应该读,却茫然无措,总是读不下去?《如何阅读西方经典》让那些担心自己阅读太慢或怀疑自己理解力的读者相信,如果你能浏览网页,就没有理由不能阅读和欣赏莎士比亚。但与此同时,在没有指南和计划的情况下,任何人都可能在那些经典文本中迷失。面对伟大的书籍,我们都需要有所准备,那就是拥有一套清晰、简明且实用的阅读方法。
未来主义者早已宣称:我们正处于后文字时代;对于交流而言,书籍已然过时;很快,现在主要以文字印刷为载体形式的信息都将被多媒体取代。
这一预言与严肃阅读关系不大。当你通过浏览新闻标题,在医生办公室读着《人物》杂志,或者为了修理家里的洗碗池而参看说明书获取信息的时候,你已经远离了印刷阅读,而转向了其他媒介形式。但是,获取信息和阅读就像是理解一个想法和在生活中按照这个想法去如何行事一样,是两码事。
当你从网站或书籍中收集数据时,你使用的机械技能与你进行认真阅读时相同:目光掠过那一个个单词,文字则向你传情达意。但你的心智本身却是在用不同的方式工作。当你搜集信息时,你“知道”了。而当你阅读时,你在开启智慧,用莫提默·艾德勒的话说就是“被启发了”。艾德勒在他的《如何阅读一本书》中写道:“知情,就是简单地知道某件事发生了。而被启发,就是除了知情之外,还要去理解,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与其他的事实有什么关联,有什么类似的情况,同类的差异在哪里等等。” 知情是收集事实,而启发则是领会一种观念(正义、慈善、人类自由),并用它来理解你所收集的事实。
当你看早间新闻的时候,你发现一起携带炸弹的自杀式袭击已经毁掉了加沙(Gaza)的集市。这就是信息——事件的汇编。无论你从哪里获知这些信息,是从在线新闻、印刷品,还是从美国CNN头条新闻的早间秀,都不会显著改变信息本身,尽管不同的报道会对你的体验多少有些影响。一段血淋淋的幸存者的视频,或者一个之前相关新闻报道的网络链接,可能会唤起你的情绪,或者让你把这起特别的爆炸事件和其他最近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
但是,如果想从爆炸事件获得启示,你就务必进行严肃的阅读:历史学、神学、政治学、宣传学、编辑学等。仅从对新闻报道或者互动媒体的简略一瞥是不能了解到自杀式炸弹袭击者的想法的。你不要指望吃着吐司,看着图片和标题,就能搞清楚这些铤而走险的行动的原因。这些东西必须用精确而富有感染力的词语来表达,并组合成复杂而困难的句子。要想得到启迪,要想成为智者,你就必须和这些句子较劲儿。技术手段可以解决相当一部分前期的信息收集,但是对于增进智慧却收效甚微。信息像大海一样漫过我们,退潮时杳无痕迹。与真理相搏,就像《圣经》中雅各的故事所警示我们的那样:看似耗时,却致恒久。
但是,我读得如此缓慢,要读完那些榜上有名的伟大著作得穷尽此生。别着急,没有学期计划,没有期末恐慌,也没有终极考试,阅读乃是终生之事。认为快速阅读才是好阅读的观念简直是20世纪的一种杂草,它从计算机制造商耕种的石质农田中冒出来的。正如柯克帕特里克·塞尔(Kirkpatrick Sale)雄辩指出的那样,每一种技术都有其内在的行为准则。蒸汽技术时代,规模大是一种美德。在计算机化的世界,快即是好,速度是最高的美德。当知识如潮水般涌来,需要被吸收的时候,渠道则需要更为通畅。
但是,对于知识的追求围绕着另一种伦理。严肃的读者并不试图尽快吸收海量的信息,而是去理解多面的、难以捉摸的思想。速度伦理不应该被移植到一个由截然不同的理想支配的事业中去。在严肃阅读领域中,欲速则不达。
速读技巧无论如何都不大可能给你太多助益。速读主要聚焦在两项基本技能上:适当的眼动(保持眼睛朝前看,学会大段快速浏览,而不是一行一行地看)和理解重要词汇(找到关键名词和动词,整个句子一带而过,自动填补句子所需的“空白”的单词)。作为所有速读类课程祖母级的伊琳·伍德阅读机构的教学总监,彼得·坎普(Peter Kump)为那些潜在速读者提出了如下原则:
原则一:一篇文章抽象的词越多,越难以速读。
原则二:一篇文章包含的观念越少,越容易速读。
原则三:读者对文章相关主题的知识了解越多,越容易速读。
亚里士多德对此有何言论呢?在这里,《尼各马可伦理学》(Nicomachean Ethics)对人类不当行为的严重性进行了评级。
伤害有三种。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所做的是过失,这时行为过程、手段、结果、受影响的人都与行为者原来认为的不一样。例如,他本来没有想打人,或者没有想用那种武器打人,或者同那个人打,也没有想到结果会是那个样子(如他本来没想弄伤那个人,只是想刺他一下)。
当伤害的发生完全不在合理预期范围内时,它是一个意外事故(misadventure)。当伤害的发生虽然在合理预期范围内,但做出这个行为的人没有恶意时,它就是一个过失(也就是说,当行为责任起源于行为者自身时,他是出于过失而伤了人;当行为责任不是起源于他自身时,他是出于意外而伤了人)。
当行为人明知故犯,但行为没有预谋,就是伤害。这类行为出于愤怒,或者出于其他任何正常人都难以避免的冲动。因为那些犯了这些伤害和错误的人是在做错事,他们的行为属于伤害;但是这不等于说他们是不公正的人或者是邪恶的人。因为,那个伤害并不是出于恶意。然而,如果伤害是出于故意的,伤害者就是不公正的和邪恶的。
这一段话并不难理解(虽然它的确缺乏某种时髦的吸引力;好在这个特别的经典并不在你的阅读清单上)。亚里士多德正在界定我们今天可能称之为“品行不端”或“轻罪”的界限,并告诫读者他不是在讨论蓄意的邪恶或有目的的非法行为。也许你弄坏了邻居的鼻子。如果你并没有精心策划破门而入,或是埋伏着等他,那么有三种可能性。第一种情况是你犯了一个错误:你轻微摇晃邻居,只是为了吓唬他,但是你错估了自己的力量,对他的撞击比你预想的要严重(这是一个错误,因为问题在你,你对自己的力量认识不足)。第二种情况是邻居的鼻子不幸被打破了:你本来打算轻轻打你的邻居,但他不幸绊倒了,撞上你正在挥舞的拳头。(唉!)现在鼻子破裂的真正原因是外部因素(邻居的跌撞)。第三种情况是你可能预谋一次伤害:你的邻居激怒了你,在盛怒之下,你拖拽着他,并打破了他的鼻子,一旦你冷静下来,你就会为自己感到羞愧,做出补偿,并发誓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谜题:如果我们把它从男性荷尔蒙旺盛的打鼻子抽离出来,应用到学术领域里,比如剽窃,那我们该如何评价那些故意抄袭的学生?无意之举?出于绝望?从更重要的方面来说,这也是很多西方法律规定各种罪行严重性的基础。我们对谋杀和误杀的区分取决于死亡是否可以被归类为过失、意外事故或伤害(在这种情况下,这可能是误杀),还是属于存在蓄意目的的非法行为。
这段文字你能够速读吗?
不能。彼得·坎普的原则在这里无济于事。这段文字至少包含四个相互独立的观点,姑且不说还有一大堆抽象的词汇(如合理预期、邪恶意图、预谋、冲动、邪恶、错误)。除非你是律师,否则你不可能对这些伤害的分类了如指掌。
一般而言,虚构类作品比非虚构类作品容易速读。詹姆斯·帕特森或珍妮特·伊凡诺维奇说:“即便如此,速读也仅限于阅读以故事为主要情节的虚构类作品,这时的速读效果才好,对于那些以人物为主体的小说则不行。”在《傲慢与偏见》中,简·奥斯汀是这样介绍两位男主角的:
彬格莱先生仪表堂堂,大有绅士风度,而且和颜悦色,没有拘泥做作的习气。他的姐妹也都是些优美的女性,态度落落大方。他的姐夫赫斯脱只不过像个普通绅士,不大引人注目,但是他的朋友达西却立刻引起全场的注意,因为他身材魁伟,眉清目秀,举止高贵,于是他进场不到五分钟,大家都纷纷传说他每年有一万磅收入。男宾们都称赞他的一表人才,女宾们都说他比彬格莱先生漂亮得多。人们差不多有半个晚上都带着爱慕的目光看着他。最后人们才发现他为人骄傲,看不起人,巴结不上他,因此对他起了厌恶的感觉,他那众望所归的极盛一时的场面才黯然失色。他既然摆起那么一副讨人嫌、惹人厌的面貌,那么,不管他在德比郡有多大的财产,也挽救不了他,况且和他的朋友比起来,他更没有什么大不了。
奥斯汀的散文不像亚里士多德有那么多的抽象概念,但尽管如此,奥斯汀在这一段描写中引入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观点:一个人的财富令其在旁观者眼中一表人才,以及举止风度(它本身是个独立的概念,因地而异) 比金钱更重要。
面对纯信息时,速读技术是最为有用的,例如2001年《人物》杂志上的一篇文章,对女演员詹娜·埃尔弗曼在29岁高龄时展现出来的青春气息感到惊讶:
年近三十,埃尔弗曼找到了她的舒适区。她上演的《达尔玛和格里格》是个热播剧。她和她32岁的丈夫博迪(Bodhi)已经有六年的幸福婚姻生活。身高5英尺10英寸的埃尔弗曼喜欢在镜子中看到的一切。埃尔弗曼说:“如果你对自己的婚姻和职业生涯感觉良好,那么你就会看起来很棒!”她也正是这么做的。“她欣赏她的生活,对于她自己是什么人相当自信。”她的化妆师安·马斯特森如是说……为了保持身体的协调性,埃尔弗曼在自己家里每周上三次芭蕾舞课,修习瑜伽,每天喝大约100盎司的水,睡眠充足,餐饮尽量无糖。即便她担心年华老去,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导演彼得·切斯霍尔姆说:“我认为这对于她不算什么事儿。在她的生命中,一直有一颗了不起的童心。”
在最后一行多少算是表达了观点,除此之外,这段文字都是具体的名词和动词(以及一些量词)。你的确没有必要从头到尾通读每一个字,而且,如果你能瞥过这段文字并识别出关键词——30岁、舒适区、达尔玛和格里格、热播剧、丈夫、幸福的婚姻、镜子、身体调节——你就能抓住这段文字的重点,而不用为少数词汇所困扰。
但是,根据亚里士多德和奥斯汀的意思,少数词汇也是至关重要的。譬如,“他们的不公或邪恶并非自身使然(of itself),因为他们所作之恶并非源于(due to)祸心。”如果这句话没有“自身”和“源于”,这句话就遗失了它的精确含义了。
速读专家们提供的三种领悟或许对你有些用处:
第一,一般的读者不仅是把目光从一页纸的左边扫到右边;还能返回她已经看过的部分,然后再折回到她应该继续看的地方。有时,这是理解力很重要的一部分;在阅读亚里士多德《伦理学》那段文字的时候,你可能会发现自己在看到“意外事故”的时候,会返回头看看“过失”的定义,以便了解二者的差异。但是,这种强迫回顾行为,经常会发展成一个坏习惯,降低了阅读速度,而这毫无必要。把你的手指放在书页上,边读边移动,这将帮助你觉察到是否已经形成了这种习惯。首先拿简单的散文来试一下,看看你的眼神是否试图往回跳读,然后又回到了你手指按住的那个位置。
第二,阅读一篇有难度的文章时,你可能会发现,在静下心来从头读到尾之前,先对整段大略看一遍,找到关键的名词、行为动词和大写字母,会很有帮助。用这种方式扫视一段文字的时候,试着采用“Z形”模式往下扫过这一页。对于亚里士多德《伦理学》那段文字的扫视可能会给你提供一些词汇——“过失”“意外事故”“伤害”(这些在企鹅版里的开头字母都是大写的),还有些词汇——“无知”“恶意”“预谋”“感觉”也可能跃入你的视野。于是在阅读之前,你了解到亚里士多德将辨识三种错误,人类意识也与这种分类相关,那么接下来,你的“慢读”实际上可能更有效。
第三,彼得·坎普的第三条原则(“读者对文章相关主题知识了解越多,越容易速读。”)应该给你鼓舞士气:严肃的阅读是先难后易。本书开列的书单是按照年代顺序和主题进行编排的,因此,你无论选读的是历史还是诗歌,你都需要从与该主题相关的最早文献开始。这些可能是最困难的,因为你不熟悉这个领域的惯例,不熟悉它特有的词汇和论证结构,以及它认为理所当然的一些信息。但是,当你继续阅读同一领域的书籍时,你将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现同样的论点、同样的词汇、同样的纠结。每一次,你都会更快、更有把握地瞥过它们。你的阅读速度会更快,记忆力也会更强——不是因为一种机械的技巧,而是因为,你正在训练并开启你的心智。
(本文摘编自苏珊·怀斯·鲍尔所著《如何阅读西方经典》一书,由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授权发布。)
人文社科 | 阅读指南
《如何阅读西方经典》
【美】苏珊·怀斯·鲍尔 著
孙大强、关颖 译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23年1月
本书作者苏珊·怀斯·鲍尔是美国通识教育的传奇人物,她广泛涉猎文学、历史、艺术和科学。本书是苏珊结合自己的阅读经验所著。她在书中向我们展示了什么是古典阅读的“三段论”,并借助这一清晰实用的学习工具,带领我们去阅读那些“你不可不知”的经典文本。这些经典并不局限与文学,而是囊括了小说、自传、历史、诗歌、戏剧、科普六大文体。从亚里士多德到斯蒂芬·霍金,从希波克拉底到杀死恐龙的小行星,作者针对每种文体给出了详细的阅读指导和经典书目,并对每种文体的发展史进行了简要描述,帮助读者建立自己的知识地图。
身处充满各种分心事物的时代,本书提供了一种鼓舞人心的解毒剂。任何想要从经典阅读中获得乐趣和自我提升的读者,都将借由书本打开一道新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