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与不变
——杂谈人工智能对围棋的影响
□王道蓬 仲阳
仲阳：王老师好，我是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研究生仲阳，这次裁判员培训班听了您的课收获良多。最近我在研究人工智能（AI）对围棋的影响，想请教您几个问题。
王道蓬：谢谢，欢迎交流！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谈不上请教。
仲阳：能说说AI出现后，传统的围棋教育有什么改变吗？
王道蓬：这里只谈普通的少儿围棋培训，高水平棋手的教学与训练不作讨论。
智能平台和设备早已广泛运用于围棋培训机构，学生可以在平台上学习、答题、对弈。对弈的对手一般是网络上同水平的少儿棋手，有的平台匹配不到人时可能会匹配AI。借助智能平台教学是围棋教育在信息时代自然的发展过程，与AI关系不大。从教学方式上来讲，教师以教学平台为工具授课，学生课后在平台练习，是较普遍的模式。目前，尽管围棋AI的对弈水平已经远超人类，但还没有发展出能够替代教师上课的AI。
从教学内容上来讲，启蒙到业余低段的围棋教学内容没有明显的变化，人类能接受的还是历代围棋教育工作者总结的知识和训练体系，并没有一套由AI创造出的全新教学体系。当然，AI改变和创新了很多布局和定式，这些会作为知识点逐步更新到现有的课程中。记得AlphaGo刚出现时教师常会感慨“以前教的都是错的，现在不知道怎么教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我想大家会逐渐适应，找到最合适的教法。
仲阳：AI会影响围棋规则的制定吗？
王道蓬：谈到围棋规则，要区分自然规则和竞赛规则。
自然规则规定了围棋怎么玩，如“轮流落子，气尽棋亡，禁止还原，地多为胜”。这是围棋规则的根本。人下棋要按规则，AI下棋也要按规则。规则怎么定，AI就怎么下，这本不是问题。只是现在围棋规则不统一，从判定胜负的原理上讲有两类，一是以中国规则为代表的计地法，二是以日本规则为代表的比目法。计地法可以完全从基本规则推演出对局结果，比目法则要依靠人为的判例解决争议。计算机程序依赖逻辑，只能使用逻辑基础完备的计地规则，因此围棋AI都用计地规则。即使以目来计量双方所得地域，也是在底层采用计地法转换成的目。我们一直说中国规则最科学，这是逻辑上的结论，跟AI没有半点关系。不过AI已经在围棋界取得了超然的地位，AI对计地规则的选择，也许能加快扫清围棋规则统一的思想障碍。
竞赛规则解决的是现实对弈的问题。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内容是平衡先行方优势的办法。现在正式的围棋比赛用贴先来抵消先行优势。19世纪到20世纪，日本先后尝试过黑先贴三目、五目、四目、四目半、五目半等，中国尝试过贴二子半、二又四分之三子等。通过长期比较黑白棋的胜率，在本世纪初形成了当前中国规则贴三又四分之三子（七目半）、日韩规则贴六目半的规定。随着围棋技术的发展和对近年职业比赛胜率的分析，人们又普遍认为黑贴七目半白棋好下，大家猜测黑贴六目半是黑白相对平衡的贴目数。而后AI横空出世，从它的角度支持了这一观点。所以现在中国的规则专家也着手修订贴子办法，将来中国规则可能改成“黑贴三子半，和棋先弃着一方胜”，与现行日韩规则贴六目半相同。贴子或贴目数的确定，历来基于对职业比赛的分析，没有AI该改还是要改的。只不过经过AI研究，人们更相信六目半是理论上最平衡的贴目数。
其他如防止借助AI作弊的规定，大概也会在竞赛规则修订中有所体现。这些不是规则的核心内容，就不细说了。
仲阳：围棋文化诞生于人类社会，围棋口诀、理念充分体现了人的思维特质，如围棋十诀、“七子沿边活也输”等等。那么AI的下法对这种文化有怎样的冲击？能否形成新的围棋文化和理念？
王道蓬：围棋文化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你的提问更多聚焦于围棋的着法引申的观念，我就不谈其他了。AI对围棋的下法改变很大，我认为体现在几个方面：一是推翻了很多传统的布局和定式，同时创造了很多新的布局和定式；二是引导棋手追求更加高效的着法；三是帮助棋手发现部分曾经的盲点。当然，这几方面不是孤立，而是互为支撑的，本质上是AI的算力看得更远，支持更高效率的着法，为人类棋手拓宽了思路。
AlphaGo出世以来，AI颠覆了人类棋手的认知。其实回顾历史，围棋技术一直在变革。从秀策流到新布局革命，从吴清源到李昌镐，从日本围棋到韩国流，围棋技术的革命从未停止。AI以前，新手新型就层出不穷，新定式对旧定式的否定也屡见不鲜，AI的出现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就像工业革命之于手工业。
从围棋技术衍生出的围棋文化来讲，一些传统的理念并未过时。以围棋十诀为例，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都是对棋理的高度抽象，即使脱离棋的背景也有指导意义。一些涉及具体着法的口诀，AI会给出不同意见，但由于它们离开棋盘无法与现实世界产生联系，也就很难孕育出文化内涵。换言之，能上升为文化的棋理，必然能映射到现实生活，与其说是棋理，不如说是世界的普遍规律。
目前AI真正冲击围棋技术的，我想大概是对局面的判断。传统的点目、子效分析适用于人脑，如今有了AI，人们更信赖AI的胜率判断。这是两套完全不同的体系，如何让二者兼容，为人类棋手所用，是个困难的课题。从围棋文化上来讲这又会产生怎样的新理念呢？我目前也没有想到。
仲阳：听了前面的分析，感觉目前AI对围棋教育、围棋规则、围棋文化还没有根本性影响？
王道蓬：毋庸置疑AI对围棋影响深远，而变与不变是相对的。变的，是飞跃式的技术革新；不变的，是客观规律，是变化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