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多年前的北方农村,贫苦家庭十有八九没有自己的房子住。今天租住这家人家的房子,明天租住那家人家的房子,居无定所,四处漂泊。
在我出生前租住过多少人家的房子,无从知晓。但从我出生到长到七岁这短短几年间,就先后搬过3次家。
1945年正月,我出生在隆盛庄一里路村五道巷子最东头一户富裕人家贾常宏院子里西把边的一间房子里。这间房子不大,也就10多平米。我在这里长到5岁,由于父亲病逝,我们交不起房租,就搬离了这个院子。
父亲在世时,是一个打铜的手工艺匠人。年轻时凭借一副好身体,拼死拼活打铜赚钱,养家糊口,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不料,在日伪政权统治隆盛庄8年期间,父亲得罪了日伪警察,被打成重伤,不能继续打铜了,只好在马桥上摆了一个小摊儿,给乡亲们修补焊接铜器家具赚几个小钱,勉强维持生活,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父亲死后,妈妈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儿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那时妈妈刚40岁,大哥16岁,二哥13岁,我5岁。由于断绝了经济来源,孤儿寡母立马连锅也揭不开了。饭都没得吃了,拿什么交房租?只好搬家。
在这间房子里的5年时间内,留在我记忆中的事很少,但有一件事却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那是我不到两岁时发生的事。有一天中午,妈妈准备做饭,在灶火旮旯忙活,炕上放着一个和面的瓷面盆。我两手扶着盆沿,跪在灶上玩儿,重心全在双手上。这时从门外进来了房东家的二闺女玉花儿。她趁妈妈和我不注意,猛地把面盆向外拉了一下,把我突然闭倒在炕,额头重重磕在盆沿上,立马绽开了一个大口子,顿时鲜血直流。
哭声惊动了妈妈,见我血流满面,知道发生了什么。由于血流得止不住,妈妈急中生智,翻腾出一团旧棉花烧成灰,敷在我的伤口上,才止住了血。玉花儿趁机一溜烟跑了。至今我的额头上还清晰地留有一道两厘米长的疤痕。
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一个已经十四五岁、长得很好看的姑娘,为什么搞这种伤害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的恶作剧呢?对于这件事,善良的妈妈自然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话说回来,搬家倒是好搬,可往哪儿搬?哪有不要房租的房子?经母子们四处打听,终于在村西头找到了一间人家遗弃的土房。这间土房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房顶有多处露天的窟窿,墙上裸露着土坯,几乎要倒塌,里面放些柴草,根本不能住人。房东看着我们孤儿寡母可怜,就发善心,不要房租,让我们修补修补,凑合着住。妈妈和大哥喜出望外,用泥把房顶的窟窿堵住,把裸露着土坯的墙抹好,暂且栖身。
在这间危房里,我们勉强住了两年。在我的记忆中,这两年是我们家过得最艰难、最凄惨的两年。这间房子夏天是水帘洞,冬天是冰窟窿。夏天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外面雨停了,家里还下着雨。人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冬天屋顶和四周墙壁都结满冰霜,像冰窖一样。好在有一盘暖炕,只要多烧点柴火炕还是热的。家暖一盘炕,不然的话,哪能住人呢?那几年我们最怕过冬天,白天我们衣著单薄破烂,难挡寒冷,手脚冻坏是常有的事。晚上更难熬,因为那时全家没有铺盖。只有父亲留下的一床破被。这床破被薄且不说,里子面子都酥了,晚上伸腿稍一用劲儿就蹬一个窟窿,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东西。到了晚上,我和妈妈伙盖着,冻得实在难耐。大哥没有被褥,只好蜷曲在自己白天穿得烂皮袄里,天天晚上当“团长”。
不管条件如何艰苦,总算有了栖身之所了。但有了住处不等于有了饭吃。没饭吃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妈妈一方面向亲戚求救,一方面和大哥给人家打零工,做针线活等,苦苦度日。有了点吃的,妈妈先紧大哥和我吃。为了我们吃饱,妈妈每顿饭吃得很少,有时干脆饿着,饿得晕倒在地是常事,使身体受到了严重摧残,48岁就永远离开了我们。
在这间危房里经历了两年的磨难后,我家终于有了转机,妈妈和大哥租种了人家几亩沙地。经过辛勤的耕耘,秋后收成虽不算好,但除了交租外,剩下的还够我们吃几天饱饭。
在家境略有好转后,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搬离了这间随时有倒塌危险的房子,搬到了叫寇秃娃的院子里住了一年多,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二次搬家。
在危房里居住时,发生过一件至今想起来都感到既惊恐又好奇的事,这就是大灰狼偷鸡的故事,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顶头风。那年我家养了5只母鸡,家里用得食盐、火柴、针头线脑及点灯用得煤油,全凭用这几只鸡下得蛋和货郎去换,对我们家的日常生活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些鸡每天晚上都圈在窗外东牆边垒的鸡窩里,天黑以后鸡都自动上了窝,然给用石板把鸡窝的口堵住。在一个冬天的夜里,夜深人静后,突然听到鸡窩咯咯咯地叫个不停。我们惊醒后,通过窗户纸上的窟窿,借着月光往外一看,原来是一只大灰狼正在偷鸡。它把堵鸡窩的石板搬开,把后腿伸进鸡窩,倒着抓鸡。我们吓作一团,谁也不敢出去,只是隔着窗户,虚张声势地大喊大叫。喊声并没有把狼吓退,还是叼走了一只鸡。我们想,这下可以相安无事了吧?不料,过了不大一会儿,大灰狼居然又来了。又是一阵咯咯咯的鸡叫声,又一只鸡被叼走了。如此这般竟然反复了多次,贪得无厌的大灰狼把5只鸡全都给叼走了。狡猾大胆的大灰狼不知把鸡都叼到哪里去了,天明后,我和大哥在村周围四处寻找,连根鸡毛也没找到,全家人自然心疼得不得了。
黑暗终有尽头,苦尽自然甘来。1952年家乡进行了土地改革,贫苦农民彻底翻身做了主人。党和政府给我家分得了土地、房屋、半匹马、半辆车,还有部分农具,还分得了200多斤救济粮。妈妈做梦也没有想到,从此不用愁没饭吃、没房子住了,全家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打心眼里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
我们所分得的房子是一处车马大店的客房,虽不是砖瓦房,但里面还是很讲究的。有顶棚、有隔扇、有牆围子,窗户上还有玻璃,地面也是砖铺的。妈妈和大哥把原来的倒炕改成顺山大炕,把墙刷得雪白雪白的,当年我们就搬进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妈妈把分给我们的半匹马、半辆车兑给了共同分得的另一户,用所得的钱买了一领新炕席,还做了一床三面新的新被子,从此我家开始了崭新的新生活。
我们在这间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里住了5年。1957年正月,受苦受难的妈妈,由于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永远离开了我们。妈妈没了,家也没了,当时只有13岁的我,只好跟着早几年学了理发、并定居在集宁的大哥去了集宁,永远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作者:连星罗,男,汉族,中共党员,1945年农历正月十九日生于丰镇隆盛庄。1968年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学院中文系,分配到伊盟准格尔旗工作10年。1979年调到内蒙古广播电视大学工作直至2007年退休。在电大杂志社任社长,并主编《广播电视大学学报》等刊物20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