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括德奥与斯拉夫经典,多体裁展现交响乐精髓——杨燕迪导赏维也纳爱乐音乐会

体娱   2024-10-27 13:11   上海  

VPO

此次维也纳爱乐带来的两场音乐会,囊括交响曲、协奏曲和标题性交响诗这几个最重要的交响音乐的体裁类型,可谓充分展现交响乐的多维面向。此外,曲目时间跨度从19世纪至20世纪,除德奥的交响音乐主干外,也加入俄罗斯和捷克这些被公认对世界古典音乐做出了重要贡献的东欧民族代表人物,令听众在短时间内可对交响音乐的精髓“管中窥豹”。至于维也纳爱乐乐团——众所周知这是世界乐坛最著名的乐团之一,和柏林爱乐乐团、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伦敦交响乐团和芝加哥交响乐团等位居行业顶端。从1842年正式建立至今,该乐团在不设艺术总监和常任指挥的特殊运作体制下,逐渐形成了自己丰润、柔和、温暖的特殊音色和富有浪漫情调和敏感细节处理的风格追求。每年一度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更是将该乐团的声望推向全球各个角落。此次乐团时隔5年后再度访沪,由当今世界炙手可热的“中生代”拉脱维亚指挥家安德里斯·尼尔森斯执棒,观众自然充满期待。


肖斯塔科维奇的讽刺与内省

《降E大调第九交响曲》

Op.70(1945)


“第九”在交响曲写作中具有某种魔力:原因之一是贝多芬写了九部交响曲,而“第九”(合唱)是他交响曲的最高成就,因而对后世作曲家不免构成艺术上的巨大压力。话说1945年春,“二战”接近尾声,苏联“伟大的卫国战争”胜利在望。已近“不惑之年”的肖斯塔科维奇(1906-1975)作为苏联最有声望的交响曲大家,人们都热切期待他应该以一部高调、激昂的“第九”重磅交响曲回馈观众,既是对胜利的庆祝,也是对“贝九”的致敬。


 © Niklas Schnaubelt


1945年11月3日,苏联指挥大师穆拉文斯基指挥列宁格勒爱乐乐团正式首演此作。人们惊讶地发现,肖斯塔科维奇的这部“第九”完全出乎意料——它的一切都与“贝九”所代表的“里程碑性”完全相反:时间尺度压缩(全曲约25分钟,为肖氏交响曲中最短小的一首),性格复杂而内含讽刺。作曲家的用意究竟何在?肖斯塔科维奇似开玩笑般地给后人留下谜案。


这部“第九”虽短小精悍,却包含五个乐章。第一乐章以“孩子气”的嬉戏姿态开场,像是彻底否决听者对“第九”庄严性和宏伟感的期盼。“副部”是进行曲性格(留意小军鼓的突出声响),长号“趾高气扬”的大声宣告与短笛“幼稚”而清脆的轻盈回应,两者之间的“不搭调”似在讽刺这场行进的荒诞与无效。经过发展部进一步的打斗嬉闹,再现部中主部和副部的材料在各类“无厘头”的玩耍游戏中被肢解或组合。



第二乐章是中速的三拍子圆舞曲,不论音调特征还是情感内涵均是典型的肖斯塔科维奇。开始的单簧管独奏显得孤独而内省,随后更多木管加入,表情更趋浓郁。中段以弦乐队主导,哭诉和乞求的音调交织在一起并达至高潮。再现后,孤独的沉思和弦乐上的哭诉以“对位”手法叠加并置。乐章结束于短笛高悬在空中的叹息,意味深长。



后三个乐章不间断演奏,形成音乐上一个更大的连续体。第三乐章是急速谐谑曲。经过简短的过渡,音乐转入第四乐章“广板”,铜管上威慑性的“命令”与大管独奏“宣叙调”的艰难踉跄和吃力挣扎形成尖锐对比……笔锋一转,大管突然“变脸”,吹奏出一个貌似欢快但内含不安的“小丑”式主题——第五乐章就此开始。第二主题貌似进行曲,但与上述主题并不构成对比,继续这种“欢快+不安”的微妙性格。发展部是一个从轻到响、由慢至快的渐进过程。再现部的配器处理刻意强调“军乐队”的粗放特质,而不协和的刺耳和声则加强了音乐中的讽刺性。尾声回归至“小丑”式的调侃,音乐在喜歌剧的嬉闹中结束。




捷克民族血脉与交响曲艺术传统的完美交融

德沃夏克《D小调第七交响曲》

Op. 70(1885)


德沃夏克(1841-1904)是捷克民族最伟大的交响曲作曲家,也是19世纪后半叶交响曲“第二黄金期”中的一位中坚人物。他的九部交响曲中,“第九”(自新大陆)当之无愧是最脍炙人口的交响曲杰作之一,而在音乐圈中,有专家认为,“第七”才是他“最伟大”的代表作。

德沃夏克应英国皇家爱乐乐团的委约,于1884年冬开始写作“第七”,1885年3月完成总谱,当年5月在伦敦首演。不久前勃拉姆斯《第三交响曲》的首演(1883)对他也有直接启发。勃拉姆斯对于德沃夏克的扶助和支持以及两人之间亦师亦友的交往,这是乐史中的著名佳话。德沃夏克依靠自己对捷克民族丰富音乐资源的透彻理解,在创作中将勃拉姆斯所代表的优秀德意志艺术传统与自己的民族血脉相融合。“第七”正是这两方面融合达至完满境地的最佳体现。


这部交响曲(长约40分钟)以深刻和戏剧性的悲剧体验为其立意核心。第一乐章的进行紧紧围绕一个三度核心动机,具有坚实稳固的形式建构和充满张力的戏剧内涵。主部主题一开始听上去像是“引子”,调性不停转换,似在摸索和挣扎,偶有一丝舒缓的暖意,但很快又被动机式的激烈发展打断,直至五十多个小节(近两分钟)后,音乐才在高昂的D小调全奏中站稳脚跟。副部主题与主部形成恰当的对比,结合了捷克旋律中特有的抒情性和舞蹈性,令人愉悦。发展部是德沃夏克笔下最激烈动荡、材料发展最充分的音乐篇章之一,主部和副部的材料被重新分解和组合。再现部在发展至最激烈处突然到来,随后很快转向回归主调(D大调)的副部。尾声堪称第二发展部,戏剧的能量继续延续,音乐在达到饱满的顶点后逐渐后撤,让人意外,在机警的不安中走向静悄悄的结束……


抒情的第二乐章以丰富而多样的戏剧表现力与第一乐章构成匹配。它几乎具有某种“歌剧性”,同时又具有饱满的“交响性”。乐章开始是教堂管风琴的声响,质朴的音乐似在祈祷。随后是木管领奏的合唱,弦乐在推波助澜的伴奏后变为主要声部,乞求的音调带有强烈的宣叙性。进入对比性的中段,主要材料是号角的应声回答,圆号与木管此起彼伏。再现部中,音乐做了很大的变化,原先出现过的材料(如祈祷、合唱、宣叙等)悉数进行了再发展和再加工。



在前两个乐章较为严峻和复杂的戏剧之后,第三乐章“谐谑曲”带来一丝喘息。德沃夏克运用自己所熟稔的捷克民间音调和舞蹈节奏来促成“谐谑”所需要的活泼性格和意外效果。音乐的妙处不仅来自主题旋律本身的动听与节奏的生动,更在于不同旋律线的对位交叠,和几乎带来生理性快感的重音(三拍和二拍之间的)转换。中段充满大自然的回响,鸟语花香,清风习习,也与头尾的舞蹈音乐构成绝佳的必要对比。


第四乐章作为全曲的总结,不仅召回第一、第二乐章的严峻和深刻,而且更具英雄果敢的性格。主部主题庄重而悲怆,副部主题再次取材捷克民间音调,性格明朗。音乐暂时缓和后进入发展部,主、副部主题的片段以各种富有想象力的方式被分解或重新组合。回归主调的再现部之后,全曲最终的尾声承担起统揽全局并确定胜利的职责,乐队所有成员全部投入最后一轮发展,音乐以光明的D大调结束。




青年英雄初露锋芒

贝多芬《C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

Op. 37(1800-1803)


贝多芬(1770-1827)的五部钢琴协奏曲长久以来稳居音乐会常演保留曲库之列,也反映出他的创作风格由“青年勇士”转向“中年英雄”的艺术轨迹。《C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Op. 37作于1800至1803年间,正值贝多芬从略显青涩的早期风格向更具雄浑气魄和刚毅性格的“英雄风格”过渡的当口。而协奏曲这种讲求独奏个体与乐队群体两种不同音响之间对比与协调,同时又要求凸显独奏家演奏难度和个性风采的特定体裁,也激发了贝多芬克服困难(此时的贝多芬愈来愈遭受失聪问题的困扰)的勇气和灵感。这首协奏曲选用C小调作为主调性,也让人将此曲与其他贝多芬著名的“C小调悲壮性”乐曲联系在一起。而贝多芬对C小调的运用和情调气质又明显受到莫扎特C小调作品系列的影响。


© Frank Stewart

第一乐章遵循严格的古典协奏曲模式,开篇是乐队的“第一呈示部”,主部主题果敢而坚毅,一个“尖顶”型的特征音调和“军号”式的上行四度节奏型是核心因素。副部主题转向大调,优美的抒情中也带有急切的恳求。钢琴独奏以略显鲁莽的上行音阶走句“亮相”,在“第二呈示部”中常常处于引领地位。简短的发展部完全基于“尖顶”音调和“军号”节奏,机警而精神抖擞。乐章结束前的钢琴华彩段,贝多芬留下了完全写好的乐谱,目前钢琴家大都采用这个版本。


第二乐章转向E大调,这是贝多芬早年最具哲思深度的篇章之一,钢琴首先独自奏出主题,高远浩渺。突然,音乐滑向神秘的E小调,随即出现激动高昂的宣告。乐队加入后,意境更显宏阔。中段是发展性的动机编织,调性游移,钢琴上的琶音进一步提升了音乐的幻想性。再现段中,钢琴独奏以各类复杂的华丽装饰为音乐增添异彩。



第三乐章以略带诙谐的舞蹈性与第一乐章的“英雄行进”和第二乐章的“高远幻想”形成对比和互补。钢琴率先奏出主题,一开始的“小二度倚音”和“减七度大跳”两个特征音调,也在发展部中不断出现并予以强化。乐章最后的尾声是一处妙笔——音乐转入C大调,突然加速为“急板”,节奏摇身一变为“喜歌剧”的步履,音乐在热闹而喜庆的气氛中结束。



成熟自信的现世“英雄”

理查·施特劳斯《英雄的生涯》

Op. 40(1898)


在音乐史中,以“英雄”命名的作品必然回溯到贝多芬。理查·施特劳斯(1864-1949)作为德国最重要的作曲家行列中的一员,对此当然心知肚明。“英雄”在贝多芬那里,不仅指向这位作曲家闻名遐迩的中期“英雄”风格(约1804—1812),也特指那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第三交响曲“英雄”》(1803-1804)。《英雄的生涯》(长约45分钟)是理查·施特劳斯一系列著名“音诗”(包括《唐璜》《死与净化》《梯尔·欧伦施皮格尔的恶作剧》《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唐·吉诃德》)的最后一部(作于1898),应被看作是贝多芬“英雄”的后裔,但也与贝多芬《“英雄”交响曲》有本质不同。正如作曲家对好友、著名文学家罗曼·罗兰(1866-1944)所说,口吻中带有他典型的自满与调侃的混合:“我看不出为何我不应该写一部关于自己的交响乐;我觉得我自己和拿破仑或亚历山大一样有趣……当然,我的‘英雄’没有葬礼进行曲,但用降E大调,也用到很多圆号,而圆号是英雄主义的指路标。”


果不其然——《英雄的生涯》第一段对“英雄”主角的音乐描画完全可用“气势如虹”来形容:八只圆号和所有大提琴奏出一条跨越三个八度的壮丽旋律,游走如飞的顺畅笔法将变化多端的节奏变化和乐器转接熟练地组接在一起,立即传达出只属于这位特定作曲家的华美“炫技”韵味。


第二段,“英雄的敌人”上场。木管上“喋喋不休”“叽叽喳喳”的尖利音响和吵闹节奏,惟妙惟肖地刻画出作曲家心目中不怀好意的评论家形象。


下一段“英雄的伴侣”我们听到小提琴领奏、乐队帮衬的长篇音乐描画——这是作曲家妻子保琳·德·安娜(Pauline Maria de Ahna, 1863-1950)的形象描绘。保琳出身豪门,其父为德国名将。施特劳斯曾半开玩笑说妻子“非常复杂,非常女性化,有点任性,有点妖艳,性情变化无常,每一分钟都和前一分钟全然不同。”这里的小提琴音乐可谓是上述言论的音乐转译。随后音乐激荡起来,乐队奏出充满多声部穿插、声响华丽优美的典型施特劳斯式浪漫音乐,似是陶醉在夫妻恩爱的诗意中。

第四段为“英雄的战斗”,前面所出现的所有主题的片段在这里被分裂、交叠、重新组合、改头换面——音乐进入发展部。这是整首作品中最喧闹、最刺激的段落。场外传来遥远的号角声,英雄奋起反击,英勇搏斗。音乐的力量逐渐聚集,终于达至强有力的高潮——“英雄”主题全奏再现,随后我们还听到施特劳斯交响诗《唐璜》中的激动人心的圆号主题,以及他另一首交响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片段。

第五段是“英雄的和平作品”——施特劳斯日后写信给出版商说,“我当然并没有参与任何战斗,我表达和平的唯一途径是通过我自己的作品主题”。在时而安宁、时而激荡的气氛中,作曲家简略引录自己的作品(包括《死与净化》《堂吉诃德》《梯尔的恶作剧》《麦克白》及其他早期歌剧和歌曲等)主题来回顾自己的业绩。


© Lois Lammerhuber


最后的第六段为尾声“英雄的荣休与功德圆满”,音乐引入一段英国管的牧歌式音调,随之出现全曲最为宁静、高贵和安详的一段音乐,似是英雄已成长为洞悉人生和世界的哲人,尽管仍有不协和的嘈杂声响闯入,但音乐最终在小提琴爱妻的抚慰下结束于温暖、深情和感人的“温柔乡”中。


或许,从更高的审美标准来看,与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相比,理查·施特劳斯的这部《英雄的生涯》不免降低了“英雄”的品格,对“英雄”的刻画也有“庸俗化”之嫌。理查·施特劳斯的“英雄”可能并不是理想意义上的“伟人”,而是更接地气、更有世俗人情味的故事“主角”——在西文中,hero(德文Helden)一词本来就同时具有“英雄”和“主角”的双重含义。施特劳斯的《英雄的生涯》生动而成功地刻画了一位作曲家主角的艺术和生活经历,取得如此业绩,可谓足矣。


*作者杨燕迪,音乐学家、批评家、翻译家,原标题《交响音乐的多维面向——维也纳爱乐访沪演出曲目说明》


第二十三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参演节目

维也纳爱乐乐团2024上海音乐会

Wiener Philharmoniker in Shanghai 2024

演出时间

2024/10/30(周三)19:30

2024/10/31(周四)19:30

地点

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音乐厅

票价

2880/2580/2280/1980/

1680/1280/880/580/380元



PROGRAM 1

2024/10/30

曲目1

肖斯塔科维奇

降E大调第九交响曲,作品70

德沃夏克

d小调第七交响曲,作品70

Shostakovich

Symphony No. 9 in E-flat Major, Op. 70

Dvořák

Symphony No. 7 in D Minor, Op. 70 (B 141)


PROGRAM 2

2024/10/31

曲目2

贝多芬

c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作品37

(钢琴:叶菲姆·布朗夫曼)

理查·施特劳斯

英雄生涯,作品40

Beethoven

Piano Concerto No. 3 in C Minor, Op. 37

(Piano: Yefim Bronfman)

R. Strauss

Ein Heldenleben, Op. 40


*曲目以现场为准 Program subject to change

*迟到或演出过程中离场的观众将需待曲目间入场。
*本场演出身高1.2米以下儿童谢绝入场。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