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出来的文章
(作者:李希安)
杨春生的文章少见,他见识多,牢骚话也很著名,但很少写文章。他可是省戏校京剧科大名鼎鼎的人物。
说大名您记不住,说他的小名,一提“二丫头”,你就记住了。他是京剧世家子弟,说他父亲大家不熟,说他叔叔——杨正义,那可是名角,给高盛麟先生配马童的只他一人。他和高盛麟的名字可说是鞍前马后,形影不离。六十年代,杨正义首破“前扑”360°,就是身子在空中翻两个圈落地,那时叫“双跟头”,成为当时全文艺界“放卫星”的首功。他的夫人江家华,是杨春生的婶婶,是1949年后,培养的第一批楚剧女演员,86岁了,去年还在请京剧的刘兰秋、秦湘麟夫妇给市楚的蔡微、朱志刚排《董家山》。
“二丫头”从小在戏班长大,因为这种家传,它的跟头翻得好,最有名气的是小翻前扑,京、汉、楚三科毯子功以他的“前扑”范为标准,老师给大家讲,翻“前扑”要像杨春生那样,“上去一条线,下来一个蛋”。以后湖北搞大型歌舞《东方红》,武汉市的武功高手,群雄齐聚,“二丫头”和他叔叔同台露脸,京剧科的另一位同学陈宗荣也和他歌舞剧院的哥哥张宗英同台献艺,张宗英满台转圈的翻身大跳,赢得的声誉也不让杨正义的“360°”。楚剧科易世双的跟头也不让“二丫头”,以后“二丫头”的《石秀探庄》和程树强的《三岔口》,易世双和丁素华的《拦马》都成了各科的招牌剧目。
说“二丫头”的文章是翻出来的是有道理的。京剧有很多艺人不会写文章,并不影响他们成名成角,从他身上的玩意是怎么来的去探究,文章就自然成立了。京剧讲究传承,这种传承。首先指的是行业的好风气,在这种氛围中,耳濡目染、见多识广,人人都奔着当好角而去,出人才的几率就高很多。你不进步这种风气推着你进步。就像“赵班长”清晨把铜锣塞进马来福被窝里催他起床一样,逼着你“闻鸡起舞”,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出好角,出好戏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
家学,也是成材的重要因素。像杨春生,有市京剧团家教的氛围打基础,较一般学生就有先天的优势。《打渔杀家》的肖恩,《三娘教子》老薛保都演的有声有色。所以说他是翻出来的文章。以后他是“没吭”,(嗓音不够用),加上练功腰椎裂损,才没能大红大紫。像他这样的学生在京剧科有一批。京胡任传林、武生程树强、二净李天锡都是艺人子弟,姐妹俩同时入学的宦桂华、宦桂珠,是著明教习宦宝庭的女儿。宦桂珠直到70多岁还在职业艺术学院执教,与她一起执教的贺美玲,就是贺玉钦老师的女儿。
还有一批学生,也是家学渊源。王明仙、周鄂梅、杨明、王小鸾家里都是名票出身,周鄂梅的父亲是银翘解毒片的发明者,还有位乐队的叶元文,是鼎鼎大名叶开泰的后人。这种家传无疑给了她们选择职业的天然动力。师承,家学出人才是不争的事实,我琢磨它是一条规律,追寻到这里,你才知道为什么把中国戏曲归结为“梅兰芳体系”,它是自身的文化结构和传统形成的,正因为这样,它才能够三百年不倒,至今仍有活力。
京剧科是个大江湖,它的显著特点是人人保留了较强的个性。这个人群,个个追求真才实学是第一位的,除此之外,也伴生着很多毛病。这个现象的存在,和健康与疾病的存在一样,二者总是共生共存的。举例说,“二丫头”学戏学在前,演戏演的多,傲慢自然相伴而生。一次,和同学吵架脱口而出,“我睡三年,你练三年也赶不上我”,结果校长在大会上点名批评。这一下“二丫头”名声大振,三年后,三十年后再咀嚼这句话,那自然是教科书般的笑话。
谈个性要补充说句闲篇。上集提到崔洁英,她的哏蛮有个性。京剧科有个宝器徐家定,讲江湖义气,替一位社会朋友代办结婚证,朋友不来,他自己冒充男方,找到崔洁英,求她替代女方和徐一起去街道办事处登记结婚,拿结婚证。这位崔大小姐,居然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服从了江湖气,那时可是政治第一的年代。徐宝器说好了,事成后请崔上馆子。结果事成后,徐宝器说,身上只有一毛钱,崔大姐大怒说,“我贴二两粮票,买一碗热干面,我吃,你看”!热干面买来后,徐家定忙献殷勤,不断给崔加酱油,崔大姐大喝:“你想齁死我呀!”拿自己的婚姻大事换了碗“热干面”!你说京剧江湖逗不逗。
(作者:李希安,写于二零二四年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