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进雄
儿时的正月，是最有滋味的。那些被无尽的快乐簇拥和追赶着的日子，披着神秘五彩的民俗外衣，总是那么短暂，那么丰盈，又那么耐人寻味。腊月三十这天，寒冷的空气显得十分厚重酽冽，里面夹杂着肉香味、柴火味、枣茶味、鞭炮味、香裱味……家家烟火，村村溢香，农村的年味儿已经浓郁十足。下午时分，人们拿着铁勺子里搅熟的自制白面糨糊，开始张贴春联，孩子们则喜欢贴“门胡子”，因为它没有过多张贴讲究，只需贴对位置则可。“门胡子”是用黄纸折叠裁剪出来的，一般呈三角形和矩形两种。往往根据门框的大小，成正比例裁剪而成。起初，黄纸还是稀缺物，人们只在大门、厅房门、厨房门楣正中央贴一张三角形的黄纸，因为该物像极了门的胡须，所以民间俗称“门胡子”。至于寓意，大抵是与春联、春花一道是用来祝福新年、祈求平安、驱邪纳祥之意吧。后来，随着农村生活条件的改善，渐渐地，灶头边、水缸上、腌菜盆、粮仓顶、储面柜、供桌旁、木箱中……凡是家里相对固定的物什器件都会贴上大大小小的“门胡子”，形状也由原来单纯的三角形增加有矩形状。再到后来，甚至羊圈、鸡舍、兔栏、车子、碌碡、草垛、农具等都会被贴上“门胡子”。当时，虽然小手冻得通红，但孩子们张贴的虔诚和认真丝毫未减，大家把驱邪、镇宅、开运的愿望张贴在每一处，把年味儿扩散到了村子的各个角落。迎喜神是大年初一极具庄严和神圣的一件事。古时人们相信新春初始喜神必降，迎接喜神后，全年会万事如意，喜事频来。这天，人们早早吃了午饭，盘子里端上祭祀用的茶酒水和糖果糕点等贡品，一些人家给牛羊骡马头上系上折叠好的黄纸扇，赶着它们朝喜神的方位走去。关于喜神的方位，根据老皇历天干地支推算，不同年份喜神所在的方位也不同，东南西北四面八方皆有可能。然后选择一块平地，让牛马羊群们自由活动，人们则朝着喜神的方位烧香拜祭、燃放鞭炮、叩首作揖迎接喜神。最有特色的是每家的主人会趁机拿一块代表喜神的土块，放在盘子里带回家，供奉在自家的桌子上，待到正月十五就放回原地，旨在祈求全年顺利、家庭幸福。现在看来，选择土块作为喜神的意义很大程度上其实体现出老百姓对生我养我的土地的崇敬之情。从正月初七开始，是各个社（自然村）分别接待社火的日子，乡下称呼为支“官摊子”，每每轮到这一天，接待方会在“窝子”（某户主事人家）门前高插一杆彩旗，其它各社的社火队如果要来参演，就会派类似使者身份的人来“传旗”。这些派来的人俗称“探马”，他们的职责通常有三个，首先是传递信息，表示他们的社火队会来该村参演，于是把旗子插在接待方的旗子旁，旗子越多说明参演者越多。另一项使命就是负责落实他们社火队夜间吃饭的地方。为了表示邀约方对参演社火队的诚意，村子里会确定不同人家负责接待来自不同方位的社火队的吃饭问题，一户人家准备一大锅甚至两大锅面片招待客人。待别村社火队赶远路到农户家后，大家七手八脚忙乎起来，烧火的烧火，下面的下面，盛饭的盛饭，往往拿几个太平鼓放在院子里作为桌腿，卸掉大门板做成简易的桌子，摆上碗筷奉上面片以供长途跋涉远道而来的客人享用。“探马”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踩点社火队夜行的路线。当时村社山道崎岖交通不便，出行主要靠步行，加之时不时有雪走夜路很不安全，所以会提前摸准安全路线，以确保夜行队伍的平安畅通。“官摊子”这晚，四面八方的人都会涌来聚集观看，待各社火队集结完毕后就轮流演出舞龙耍狮、敲太平鼓、赛演旱船、舞跳花灯……各显其艺各尽其能。唱折子戏是各个社火队的压轴戏，戏台往往搭在一个较高的地垄上，由几根木椽组成一个方阵，周围挂上借来农户家的床单，布置虽简易却牢靠。台子前上方横亘着一根粗木，中间高挑着一盏特亮的燃烧的明灯。这盏灯的制作比较特别，与其叫明灯不如说是火球。用铁丝把废旧的球鞋底扎成一个球状，外面包裹上厚厚的旧棉花，如一个足球般大小。夜幕降临后，人们便在上面浸透柴油，蘸一些草木灰点燃它，燃烧的火球瞬间把戏台照得通亮，整个村子仿佛也燃烧了起来。待火势小时会有人踩着凳子往火球上面补充一些柴油，直至各个社火队的折子戏全部结束，该明灯始终保持着耀眼的光芒。正月十五这天晚上，是家家户户送年的日子。除了在院子四周和中央烧香祭祀祖宗外，部分人家会炒熟一些面粉，同时在擀面杖的一端扎上一个棉花球，蘸上柴油或清油。家中的大人会提前规划一条线路，力求在家里的每个门口走上一遍，点燃擀面杖一端的火球后，每到一个门口，先焚烧“门胡子”，待黄纸烧尽后，常常对着火把撒一把炒熟的面粉，顿时火星四射火光潋滟，好不壮观。据老人们讲，该做法主要是为了驱邪挡灾，祈福平安。但孩子们的快乐点往往是看这神操作后火焰腾升时的美妙场景，因此，往往跟在大人身后观看羡慕不已。儿时的正月没有手机鲜有电视，但从不缺少快乐，现在回想起来，镌刻在记忆里的似乎也就只是那些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