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面纹(饕餮纹)
通常情况下,兽面纹和饕餮纹说的是一个东西,两者都源于原始社会人们对动物、先祖、图腾的崇拜。相比其它的多线条纹饰,兽面纹是最容易辨识的。因为无论它看上去有多复杂(或是的确很复杂),给人的感觉都是奶凶奶凶的,用一句话概括就是“瞅你咋的!”
凶要凶的有原因,横也要横的有道理,究竟是什么让它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的?
兽面纹(饕餮纹)最早可以追溯到距今五千年前长江下游地区的良渚文化玉器上。一方面来自猛兽的特征,另一方面融入了古人的想象。夏朝的玉器上,兽面纹比之前看起来更像兽了,但大多数还是光素无纹的。在这一时期出现了镶嵌绿松石的牌饰,上面的纹饰将直接影响兽面纹未来的走向。尽管通过不同的媒介我已经对它们非常熟知了,但是在偃师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看到实物的那一刻,我还是轻而易举地被“拿下”了......商代早期,兽面纹相对简单,形态朴实,特别强调眼睛的刻画,角的变化不大,主要以环柱角为主。这一时期多以突出的线条来表示,呈现出单层的特点。就像小朋友学画画一样,起初的作品大多是几何图形的堆砌。由于表达能力的限制,没办法深入刻画,为了让图案整体看上去比较饱满,还得在旁边加上一些其它元素进行点缀,比如那时比较流行的乳钉纹(像药片一样有序排列的小豆儿)。
并不是只有像鼎这样的大块头上才会用到兽面纹,小到酒具,也会使用。一个简单的逻辑:领导觉得这个纹饰好,所有东西上都要见到它。“解决不了?”解决不了就剐了!看看还能不能解决?!早期小器物上的兽面纹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随着工匠综合素质的提升,图案才变得复杂起来。
商代中期,青铜铸造技术进步,兽面纹逐渐从抽象变为写实,神秘气氛增加。出现了浮雕兽面纹,鼻子更为突出,角的尺寸开始变大,出现了外卷角、内卷角和环柱角等多种形态,使得纹饰更加立体和生动。以其它纹饰衬底(如云雷纹),并开始出现扉棱装饰,但主干和地纹区分不明显。 这一时期铸造工艺有了明显的提升,之前“无法精细刻画”的困扰得到了明显改善;同时甲方的需求、工匠的审美和技艺也随之提升,因此可以看到纹饰和器形在同步进化。
比如之前让工匠挠头的酒具上的纹饰,在这一时期也轻松拿捏。大王一高兴:“去去去!这样的花纹,所有餐具都给我安排上!”商代晚期,青铜器发展的高峰期。兽面纹成为主题纹饰,占据较大空间,纹饰繁缛,动物特性被夸张,向立体多层装饰发展。这一时期的兽面纹头部和身体结合了平雕和浮雕技法,呈现出强烈的立体感。鼻子中间的扉棱更加明显,角的面积更大,形状也更加多样化。
多数情况下甲方的毛病都是被惯出来的,但凡期望能达成,下次的需求肯定更过分,无奈的匠人们除了刻苦钻研外,没准儿还得参加课外辅导班。此时的纹样更加飘逸和轻松,与商代早期的狰狞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器形越变越繁琐,留给纹饰的地方随之变小,之前完整的创作区域被严重碎片化,因此更加考验匠人们的手艺。有些匠人发朋友圈骂领导,有些匠人则刻苦钻研。不出所料,铸造工艺还是被那些刻苦的匠人一次次地带到了新的高度。
大王咋就对兽面纹这么痴迷呢?这个问题好比古惑仔为啥对猛兽纹身情有独钟。黑社会为了吓唬人,身上多是些令人胆寒的图案;大王们的思路其实和这些社会人差不太多。一方面震慑小弟,一方面和神灵套近乎。做一个2D的兽面与做一个3D的兽面完全不是一个难度,因为这不仅要求匠人有扎实的平面构图能力,同时还要求匠人对体块本身、体块与体块之间、体块与器物之间大小、样式、比例的把握。
西周早期,兽面纹继承了商代晚期的风格,但写实性不如商代晚期,线条更柔和。出现了简朴式的风格,将兽面纹作为条带置于器物口沿下。西周一代目武王和二代目成王时期的器物就能看到这些变化。
改朝换代的初期,无论建筑还是手工业,通常不会有格式化般的变革,因为社会的主要劳动力还是前朝那帮人。就好比都是人教版教材教出来的学生,处事方法基本都一致。如果想彻底改变,就只有换培养模式、换教材、换老师。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兽面纹都遵循“条带状置于器物口沿下”这样的法则,比如“斗”。西周中期,青铜器的装饰艺术由原来的神秘、诡异逐渐转变为朴素、明快,兽面纹开始简化,不再追求形似,只有兽目勉强能辨别。西周中晚期,兽面纹变得浑朴简小,由器物的主体退居到器物的足部,作为附饰。线条方面慢慢向素面纹过渡,并最终转化为夔龙纹等其他纹饰。一旦被边缘化,想再回到C位就非常难了,它就像一个过气的“网红”,尽管被人们所熟知,但是已经没有什么流量了。
春秋战国时期,兽面纹开始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这一时期的兽面纹,除了作为器足上部的装饰外,仅见于一些铜器衔环的铺首上。兽面纹的谢幕就此开始。东周时期,漆器中的兽面纹经历了新的艺术蜕变。这个时期的兽面纹开始由繁缛向简单化演变,由具象造型向抽象几何化平实化转变,而精神内涵也开始从威严向亲善、由神秘向唯美演化。简单梳理一下:兽面纹的发展是从简单到复杂、从抽象到写实再到逐渐衰退和演变这样一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