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捍卫想象力,是人类在AI时代的尊严

文摘   2024-09-01 14:06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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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发自湛庐

生活在21世纪的我们,是否能逃脱神谕的“惩罚”?茨威格等不到二战结束,本雅明在逃亡的关卡前自杀,而特斯拉又怎能料到,百年后竟会有一款电车向他致敬。很少有人能看到自己身后的历史风景。


在近未来科幻作品《知然岛》中,作者柳仓带我们走向21世纪下半叶:人类世界因肆虐全球的极端天气而分崩离析,散为三千余处避难所,人称“三千隔都”。超智能AI在抵御灾害的过程中逐渐成形,六十亿幸存者得以安享新技术无微不至的服务,工作、生活、娱乐……


这是一位文学隐者耗时七年写下的三十万字,大处气势非凡、细部缜密稳固,文本叙述一如士兵庄严的步行。获得科幻作家江波、陈楸帆、吴岩,《科幻世界》杂志主编姚海军,作家阿乙,原锤子科技创始人罗永浩,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胡泳,FT中文网经济主编徐瑾等科幻、科技、学者大咖一致推荐。


对了,柳仓老师也是经济人读书会的书友,徐瑾老师的推荐如下:


阅读体验犹如丝绸,顺滑而有质感。文字风格有时让我想到美国小说家梅格·埃里森,不过框架深度也许过之。


——徐瑾

FT中文网经济主编、经济人读书会发起人



在新书首发之际,科幻作家陈楸帆与《知然岛》作者柳仓进行了一场对话。

写作灵感源于何处?

作品有何隐喻或象征?

哪些创作元素可能会在未来成为现实?









陈楸帆



科幻作家。


曾获中国科幻小说银河奖、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长篇小说金奖、科幻奇幻翻译奖短篇奖等国内外奖项,著有《鼠年》《霾》《无尽的告别》《人生算法》等。





柳仓


《知然岛》作者,近30年资深媒体人。


一名文学隐者,一个具有跨界视野的思想者,文字惊艳,想象力恢宏。新作《知然岛》讲述了在一个被AI完全控制的地球上,人类如何追寻自身意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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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陈:通过这部科幻小说,您想展现和探索的主题有哪些? 在创作这部科幻小说的过程中,您是如何构思设定的?





柳:很多长篇小说的主题并非预设,而是在写作中不停探索成形的。


最初,我是想写一篇关于“人类文字消亡”的小说,但总是写不顺手,后来发现这是因为科技的突破不能毫无来由,必须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于是我在开头加入气候灾难(一个技术突变的“催化剂”),故事情节随后就自然展开,呈现出复杂的结构,不仅依然保留了最初的主题“人类文字消亡”,也映射出当下全球社会面临的困境,譬如,蜂巢的设定就是针对人口锐减的社会问题,三千隔都的设定就是预想气候灾难的未来,最初文字消亡的设定也更加深刻了,不仅反映出图片、视频泛滥的互联网社会困境,并且直接否定了人类发明文字的初衷(瓦罕先生在“焚书”一章里的评论)。


2019年夏,整本书差不多写完(当时有40万字),我才发现其实这是一本探讨哲学问题的书,只是借了科幻的外壳来说明,人类在整个宇宙中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地位。我相信,“人类世”应该是这样一个阶段:信息(或者说数字) 在复杂系统中处于最新的一波浪潮,并且即将达到其顶点,而人类终将告别沉重的肉身,进入不属于人类的世界。这个新世界的主角并非人类,或者说传统意义上的人类, 而是我们目前无法知晓、无法理解的物种——无论你称呼其为机器,或者改造后的人机物种,或者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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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陈:能否谈谈您作品的结构?您的作品是否有任何隐喻或象征,代表着您想要传达的特定信息或观点?





柳:所有的科幻小说,本质上都在撰写未来编年史,我的这部小说自然也不例外。我将它的背景设定在二十一世纪下半叶,那时候极端气候已经大规模爆发,地球上绝大多数地方毁于一旦,幸存者被迫移居到三千多个宜居之地(小说里称为“隔都”),而数十年的救援、后勤、食物供应等过程,激发了AI的迅猛发展,机器由此自我嬗变,创造出一种名为“玻璃球”的虚拟世界,或者说人机交互界面——在那上面,人们可以在机器上工作、游戏、社交,而机器能够隐蔽而妥善地安排人类迁徙移居等一切琐碎工作。


故事的核心情节,则是从一个名叫“瓦罕先生”的程序员开始的。他在玻璃球里发布了一款名为“精灵”的AI聊天软件,而“精灵”不仅迅速风靡全球,并且渗透到商业世界,挤垮了几乎所有的公司与行业,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失业浪潮。对于这股席卷而来的AI潮水,一部分人无所适从,并且激烈抗拒,包括主角父亲、面试官、调酒师、园艺师等。他们都是遗老遗少,坚信AI只是一种高级算法工具,不可能有自我意识。他们憎恶被AI全面控制的生活,认为人类会因此丧失全部的意义。他们都以不同的方式努力重建个人生活的秩序,用来抵抗AI的侵袭。


而另一群人,主要是年轻的蜂巢人(蜂巢是一种AI育婴抚养院,为解决人类社会生育率走低的难题而设立),他们积极拥抱AI社会,并将罪魁祸首确定为五千多年来的文字。蜂巢人认为,文字这种错误的发明桎梏了人类的思维,使人类文明误入歧途,而文字记载的过去,也就是人类历史,已经成为人类前进的包袱。所以,他们开始毁灭人类的文字,并积极参与最终解决方案—“冰棺材”(可以看作某种“活死人墓”)。

在这条相互斗争的线索之下,隐藏着主角“我”、她、主角父亲和黑衣女人之间复杂的血缘关系,悬挂着西斯廷教堂、 米开朗琪罗、甲骨文、圣经箴言、达芬奇笔记等历史文化的碎片。在这些碎片的微光里,“我们”不断发现彼此、不断询问自己,在AI全面控制的世界里,人究竟应当如何定义自己、定义生活,又如何自处以获得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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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陈:小说写作过程中,您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柳:写作于我只是业余爱好,更像秘而不宣的私人生活,而不是旨在发表的刻意工作。这种一贯的作风,使得我在写这部姑且称之为小说的东西时,写写停停,越写越长,越写越复杂,很多年来几乎没有个尽头。


所以,特别要感谢去年(2023年)生成式AI的爆发,那种每天都有新事物的疯狂气氛刺激了我的散漫性格。去年4月以后,我投入了一场分秒必争的修改中,要将2019年就完成的40万字稿件删节到30万字左右的篇幅。自然,在如此漫长的篇幅里,要统合前后内容,使得首尾呼应、文气顺畅,就不可避免地要损害故事情节。这真是一段痛苦的自残过程。我还记得完工的那一瞬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深刻体会到那句名言——“完成一部小说只是为了尽快摆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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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陈:您的创作受到了哪些现实和科技的启发与影响?您认为科幻小说对当今社会有何重要性?可以帮助人们思考哪些重要问题?





柳:很多看似巨大的现实问题,有点像全球股市里的下跌波段,你身处其中会觉得毫无希望,其实从历史的角度看,


它很快就会调整回来。科技发展也一样,虽然过程一波三折,但终究峰回路转。只不过,白驹过隙,人生短暂。茨威格等不到二战结束,本雅明在逃亡的关卡前自杀,而特斯拉又怎能料到,百年后竟会有一款电车向他致敬。很少有人能看到自己身后的历史风景。


所以,关注科技的日新月异,无论是阿尔法狗还是OpenAI,  当然很重要,但是,如果不能理解“技术”在万物演化中的核心作用,就不能从更深刻的角度理解进化的本质。现在,我接受这样的世界观:宇宙大爆炸以后,万物都是由信息编码所构成的,各种信息编码在不断重组震荡中趋向复杂,形成了进化的趋势。而“人类世”只是这种演化中最后一个微小的,当然也是含金量最高的阶段。


至于科幻小说对社会的重要性,应该和超现实艺术一样, 就像宇宙间的一面镜子,能帮助人类避免自恋情结,认清我们人类不过是宇宙发展的一个自然过程,就像其他事物一样,有出现,就有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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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陈:您作品中的角色如何反映出您对未来社会和人性的看法?





柳:我安排了这样的小说结尾:让AI飞船携带人类的数字意识散播到宇宙空间,同时在地球的知然岛上保留人类肉体意识的最后火种。我希望荒凉的繁衍和幽微的生命烛火并列在一起,能表达出一种对在浩瀚宇宙中人类灵魂不灭的期盼,或者说,我想暗示的是,人类苛求因果线性而建立的理性世界,在“并行运算”的AI宇宙中,最终只是汪洋里的一座小岛。


说实话,我对人类的未来持悲观主义,但是对“没有人类” 的未来持乐观态度。具体来说,文字可能会消亡,人类可能会退化,AI可能会取代人类,但不是以我们预想的“以威胁或取代人类”的方式,而是以无视人类的方式自行发展, 它的造物主恰恰是我们人类自己,是我们所定下的规则启动了它的进化程序。也就是说,一种不由人类主导的未来反而可能会继续向前发展——这是不是听上去有点无奈悲伤,或者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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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陈:您有什么特别的创作习惯或者灵感来源?





柳:人只有生活在枯燥无聊之中,想象力才会振飞翅膀。记得以前读到过一篇小说,是关于囚徒的故事——囚徒在悲惨的长期监禁中,不得不从每日沉闷枯燥的监牢生活里挖掘出闪光的诗意。我的日常生活就像枯燥的果壳,将我囚禁,令人乏味,所以我必须振飞想象力的翅膀,在文字的世界里寻觅自由空间。我在写作中,常常会有意识地保护这种飞翔的节奏,譬如我下载过抖音App, 用了几次又主动卸载,因为短视频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汪洋大海,虽能带来瞬间快感,但就像快餐式的食物一样缺乏营养。我自知时间宝贵,要尽可能都投入阅读和写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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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陈:有没有一些经典的科幻小说作家或作品对您的写作产生了影响?请分享一些您的阅读书单。





柳:我其实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尤其热爱欧美文学,平时阅读的都是福克纳、纳博科夫、奈保尔、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卡夫卡、卡尔维诺、托卡尔丘克、门罗、科塔萨尔,等等。这份名单可以无穷无尽,后来浸淫已久,发现有些经典作品是经得起反复阅读的,譬如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或者里尔克的《布里格手记》这种,你读多了,舌根会有一股回甘的味道,而不仅仅是灵魂上的愉悦。


另一块深度阅读的是科普与哲学作品。麦克卢汉的《理解 媒介》、罗韦利的《现实并不似你所见》、梅拉妮的《复杂》、阿瑟的《技术的本质》、KK的《科技要什么》,以及本雅明、韩炳哲、丹尼特、平克等人的著作,他们都让我重新思考人类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


至于科幻作品,我读得相对少一些,记忆中除了刘慈欣、特德 ·姜、韩松的几部作品,似乎没有什么太多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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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陈:科幻小说往往可以预测或探索未来的趋势。您认为您的作品中是否包含一些可能会在未来成为现实的元素?





柳:科幻小说其实是未来的寓言,有强烈的警示作用。譬如,人类的生存境况将在气候灾难之后发生逆转,《灾异手记》《最后的冰川》等一系列关于地球变暖的科普著作都在 发出预警;又譬如,AI 正在崛起,通用AI近在眼前,人类将面临全新的世界;再譬如,全球人口下降,发达国家尤甚,今后的解决之道在哪里。这部小说对以上几个重大危机都做了预测,但科幻小说只负责预警,很难提供切实的解决方案,如果能命中一个,那真可以开香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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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陈:您有什么建议或鼓励给那些有兴趣写科幻小说的创作者?





柳:多写多读吧。如果说科幻小说是金字塔顶的一座丰碑,那么科普书是敲门砖,保证你登堂入室,科技哲学是阶梯,保证你一步步登顶,文学修养是栏杆,避免你摔入深渊,这三样法宝是大航海时代的六分仪,基本可以保证你的方向大致不错,至于能否抵达终点,那就要看各人造化。


此外,科幻小说在本质上是人类未来的寓言,也是对这个世界本源的探究,我觉得科幻作者应当来自这三个领域的交叉重叠部分,所以我既痴迷于福楼拜、福克纳的著作,也痴迷于霍金、费曼、KK等人的科普著作,同样我还痴迷于叔本华、本雅明、韩炳哲的哲学著作。脚踏三头船的状态,才能有助于理解当下这个转折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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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陈:您在创作这部小说的时候,和AI进行了某些合作吗? 您认为人类作家是否应该和AI 共同创作?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您设想中的合作共创是怎样的图景?





柳:没有,我不使用AI。对于人类作家在未来战胜AI作家,我持悲观态度。是否应该合作,要取决于人类如何对待自己的尊严,其中的关键是,究竟是要求自己保持人的尊严,还是放任自己像一只宠物一样被AI控制。“作为一个人,最大尊严就是劳作至死。”我很欣赏这句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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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陈:您对人类与AI共存的未来是乐观的,还是悲观的? 为什么?





柳:我是悲观的,人类与AI无法共存,或者说共存只是一种短暂现象,尤其在阅读了一些普及性著作以后,我愈发理解“人类世”必将消亡的宿命。我们其实无须争论说人类智能具有独到的优势,在很多方面强于AI。事实上,很多在速度、耐力、视觉上要超过人类的动物,最后也不得不灭绝在我们人类手里。


我一直在咀嚼马斯克那句被广为嘲讽的名言,他说,人类很可能只是一种过渡式的物种,一种引导程序,最终会被新的物种取代,无论是硅基生物,还是人机结合的物种。我想,嘲讽这句话的人可能没有觉察到,无论如何,马斯克道出了宇宙的一个不变真相,“万物竞灭是最基本的自然规律”。


是的,只要有出现,就必然会有死亡。



《知然岛》

作者:柳仓

出版社: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湛卢文化

出版时间:2024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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