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广播”（上）
史长生
所谓“屋顶广播”，是后来各村大队部都有了广播喇叭之后的比喻和叫法，而真正的起源是早期农村的人们站在房顶上喊话寻找东西。
那时农村很封闭，没有电话、手机、微信群，要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一件事情，必须要立于高处，通过大声喊话来“广而告之”。站在房顶上喊，声音响亮，传得更远，能够让半截村子的人们都听得见。
房顶上喊话，要选择人们都在家的时候，早晨天一亮或黄昏喂牛时是最佳时段。尤其是人们下工后正吃晚饭的时候，常常能听到左邻右舍房顶上传来的各种各样的信息，大多是一些寻物启事。比如：“谁拾了一根井绳呀，夜来黑下打水忘到井台儿上了，拾到的跟俺说一声，俺去拿去。”再比如：“前日可赶集掉了一个狗头篮子，里头有刚买的茄棵栽子辣椒秧，谁拾着给俺，俺种到园子里，等下来青菜给你家送去。”还比如：“跑到谁家一个小猫去哩，黑花白花的，家里老鼠多，刚在俺娘家他二妗子那儿抱来的。是个小女猫，谁给俺送回来等下了小猫的时候俺给你家一个。”
后邻的三爷教过书，喊话时爱拽文，站到房顶上像是开会讲话：“哎，我说，各位高邻你们都听着，我跟大伙说个事。咱们都是一家一姓的，二百年前一个祖宗，曾在一个锅里抡马勺，和睦相处才是为人之道啊，是吧。我都喊了三天了，你们谁家上学的孩子拿了我的四角号码字典到现在也不给我还回来，这可有点儿不仁不义了吧？老了好忘事，记不清是谁拿走的了，反正是咱这一湾儿的，好几个月了，可你们不可能不记得，是吧。常言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把别人家的东西据为己有，那可就不是君子是小人了，是吧。”
三爷的话里有刺儿，尽管听着不舒服，可跟骂鸡比起来就显得文明多了。骂鸡是那个年代“屋顶广播”的重头戏，在当时农村见的最多，其中的用词也最花哨，最精彩。
“屋顶广播”（下）
史长生
三爷的话里有刺儿，尽管听着不舒服，可跟骂鸡比起来就显得文明多了。骂鸡是那个年代“屋顶广播”的重头戏，在当时农村见的最多，其中的用词也最花哨，最精彩。
骂鸡的主角一般都是老年妇女，嘴头子楞，花样繁多，老脸一拉常常能骂得满口白沫，血糊淋拉。骂鸡是个俏活儿，其中有很多技巧，嗓门要高，声音要亮，嘴皮子要溜，讲究先文后武，循序渐进。一般而言头几次先来温和的：“哎——跑到谁家个鸡去哩，老母鸡，腿上拉拉着个鞋底子。俺这鸡刚抱完窝正下蛋哩，在谁家你跟俺轰出来，俺知你的情，记你的好，念阿弥陀佛保佑你一家老小，让你们老的活百岁，少的当大官，男的出门抓钱拾元宝，女的长得像一朵花儿。”后来，不见鸡回家，喊话的调门就会升高八度：“哎——，一只鸡我喊了好几天了也不见回来，这指不定是叫哪个不说理的人给闷起来了。我跟你说，你闷了一时闷不了一世，俺家这鸡有记号，瓦块脖子芦花翅，葫芦嘴外带鼓鼓头儿，猴年马月俺也认得。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再不给我放出来，可别说我要骂你了。”再过几天仍不见鸡，也不见有人回话，骂鸡的大幕这才真正拉开：“哎——，窝俺鸡的那个人你听着，你就不怕昧良心天上打雷劈了你吗？看来你不是不想放出来，是你嘴馋把俺的鸡给宰了，给炖了，给吃了，你个土匪老杂儿可小心点，吃了俺的鸡你不得好死！”骂鸡一旦开了头，就刹不住车，而且会越骂越狠，疾风暴雨般的狂轰乱炸会一泄而下：“你个王八三孙没教养的货听着，我又骂你哩。吃了俺的鸡不吭声就算完了？没门！你甭装木头人儿，我早就知道你是谁，我骂的就是你。俺那鸡骨头里有刺儿，吃了拉舌头，扎嗓子，叫你胀肚子，得噎食，害气鼓，断肠子发疮烂尿泡，长瘤子开刀不得好死！你个狗下的，猫养的，杨七郎的骨头箭攮的；你个日本的儿，美国的孙儿，八国联军留下的狗尿苔根儿！我告诉你，吃俺的鸡你就是赚骂哩，从今天开始，我一天骂你三遍，三天骂你九回，一气儿骂到你大年三十，叫你骨头不疼肉疼，叫你祖宗八辈死的活的都不安生，叫你从此断子绝孙灶囱里不冒烟儿，灭了你家狗日的坟头香火！”
这骂鸡是当时农村中表达不满、发泄私愤的一种方式，尽管用词犀利，尖酸刻薄，甚至其中有很多不良情绪和不文明字眼，但也算是一种乡村社会的文化现象，反映了困难时期人们窘迫的生活现状和焦灼心理。
后来，农村通上了电，各村大队部都安装了大喇叭，“屋顶广播”便成了一种正规的信息渠道，从此增添了传播政策和传送新闻的官方意义。比如，村干部常常使用广播的方式哓喻村民，宣告诸事：“噗噗，㗏㗏，全体社员注意了，全体社员注意了，咱给大伙说几件事，都认真听着。一个呢，是公社今天开会叫各村各户大搞养猪积肥，保证今年秋粮大丰收，争取产量上纲要，各户必须抓紧时间垒猪圈。另外呢，咱再说几个零碎事儿，一个是现在正搞精神文明建设，靠大街的人家墙头上不准乱搭红薯秧子，整得大街上不干净，一刮风爆土扬场烂叶子乱飞，影响了咱村里的村容村貌。再一个是南头刘老四家的羊羯子种，你今后别拴到大街上了，弄得半街筒子臊气冲天，群众反映很大，说你好几回了不听，再不关到家里小心给你骟了！还有五保户马二爷今儿早起来在村头上丢了个筐，谁拾着跟人家送过去，老头儿咳嗽痨伤拾把柴火不容易。哎哎，还有个大事没说哩，今儿黑下公社来咱村演电影，南征北战，还在村东头土疙瘩上，大伙吃了饭都早点去占地方。这电影很好看，打仗的战斗片……”
现在，农村使用广播喇叭喊话的还有，但房顶上骂鸡的现象已经绝迹。作为一个时代的风情片断，这样的故事挺有意思，常常让人怀想念叨，回味无穷。
来源|清河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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