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门
一说大门，有人就想到荣国府的高宅大门。那对石狮子守着的大门里面何等富丽堂皇！一顿饭的花销至少够普通人家吃一年，三等仆妇的吃喝用度也胜过外面那些普通农人。这样的高宅大门，除了刘姥姥厚着老脸壮着胆子进去，一般人还有谁敢去？现在也有一些人家的高门大院，一般人是不敢也不愿去的。相反，往往一些小门小户反倒是门关不了，因为时时有人进进出出。
我家邻居李大爷老两口生了八个儿女，六七十年代，有这么多张嘴吃喝的人家，幺儿还小，孙儿又出生，家境当然不好，但因为人厚道，也不像有钱人家那般讲究，他家一年四季从早到晚最热闹。我印象中，李老奶从不去田地里干活，家里儿子儿媳和女儿去干活，还有李大爷帮忙，李老奶总是在家里伺弄鸡猪和菜园子，忙活一家人的三餐。有自己的小孩和孩子的小孩跑进跑出，印象中他们家的大门从来都是开着的——他们睡觉时，门开着还是关着我也看不见。我只知道，父母整天去地里干活，我家的大门常常是锁着的，因为那时我们那地儿没有幼儿园，小孩们要等到七岁直接去小学里读书，于是我和两个妹妹常常在李大爷家玩，有李老奶在家，我们也算有人照看了。
儿时，我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大门，农村人家都把前门称作“大门”，和后门相比，确实要大一些。于是我每天在李大爷家那大门里走进走出。白天，父母去田地里干活了，我带着妹妹走进那大门，在院子里和他家的儿子孙子玩。几颗石头子儿，一截旧毛线就是我们的玩具。天冷时，我们就在院子里烤太阳。渴了，在大门里边一侧的井里打半桶水起来喝几口。除了我和妹妹，村里其他人有事没事也爱去他家转一圈。他家的大门是有门槛的，也是没门槛的。
晚上，左邻右舍的男男女女走出自家门，坐在他家大门外墙根下堆放着的石头上，大声讲那些永远讲不完的话：小鸡出壳了，张家姑娘出嫁了，王家媳妇生了......小孩躺在妈妈怀里或坐在妈妈腿上，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瞅瞅月亮，瞅瞅星星，瞅瞅各种面孔，熟悉乡亲们的声音。我们大点的孩子则在路上跑啊跳啊，渴了累了又走进那大门，在井边喝一瓢井水。
冬天晚上天冷，外面坐不住了，劳累了一天的大人们带着自己的小孩自发来到他家，挤在他家的堂屋里。过去把客厅叫堂屋，里面没有沙发什么的，就有些箩啊筐啊，还有几个自己做的草墩。草墩上的人围着一个大火盆，盆里烧着两三根柴。煮好一大家人的饭菜，还要煮猪食，一年可要砍好些柴才够烧，只有他家才舍得烧几根柴取暖。火燃一会儿又熄了，这个扒拉几下，那个扒拉几下，撅着屁股吹一吹，火又努力燃起来。因为柴太少，也不舍得烧好柴，所以火多半燃得不好，烟子熏得人流眼泪，但大家都高兴，都觉得暖和，还是坐到睡觉时候才舍得散伙。第二天晚上，同一幕又继续上演。
大门里的一切如井水般自然，纯净，又不可缺。
几十年过去了，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建了砖混结构的洋房，有了各种现代化的家电，围墙一家比一家高，大门一家比一家气派，李大爷夫妇和他家的大门只存在于我的记忆深处了。每每想起李大爷家的大门，我心里就有一股暖流涌动，同时夹杂着一丝无奈，那是儿时的味道，无法挽留，亦无法描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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