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灵魂天然落下的种子——舒雅访谈录

时事 2025-01-10 15:42 云南

云上融媒新媒体中心发布

●诗思合一照大千

王海东（下文简称“王”）：舒雅老师，欢迎您来昆明！您的作品《她的姿本时代》令人耳目一新，有很多值得讨论的话题，比如，医美骗局、商海沉浮、职场陷阱、网络暴力等等，它们纵横交错搭建了一个个环环相扣的问题链，通过几个女性的人生历程，引发我们对当下社会问题进行深度思考。我很好奇，您这部长篇小说的书名为何用了“姿本”二字？

舒雅：“姿本”和“资本”一字之差，但意蕴截然不同。“姿本”——当姿色进入流通领域，姿成了本，颜也变成了值，这就形成了颜值资本。“姿本时代”具有三个特征，一是幻觉性，二是表演性，三是伪饰性。《她的姿本时代》女主人公梅若伶没有一天的美容管理经验，却能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为什么呢？因为，她贩卖的不是商品，而是“永恒的青春”！小说中有个策划大师叫毛琦飞，他说，如今世界已从贩卖商品升级到“贩卖欲望”。“贩卖商品是以物品为主体，不过是一个具体的价格，而贩卖欲望呢，则是以人为主体，可以从零到无穷。消费者也不是为了需要而消费，他们消费的是一种被消费了的意象。所以，我们时代的本质发生了变化，即虚像俘获了现实，镜像美取代了真实美。人们活在美颜滤镜里，商家通过贩卖欲望获得高额利润，媒体传播伪知识伪真相制造了信息迷雾。正如法国哲人鲍德里亚所说，一个有才华的电影编剧把世界引入一个幻景，我们是被其迷惑的受害者。

王：您小说的语言风格和叙事方式都很有特色，有点诗化小说的味道，但诗化语言对小说有利，也有弊；利在于简洁，有意境；弊在于难以详尽描写细节，可能会影响故事性，不如流行的“爽文”那般过瘾。这样的文风选择，有没有什么深意？

舒雅：现实生活中的光怪陆离难道还不足以让受众餍足？如今的小说创作更重要的是对世界本质性的把握，要穿透表象，看清“后真相时代”的真实内核。这就需要诗意语言，这种语言不是梦呓式的，飘忽迷离，而是高度凝练，具有美感的，同时又能触及情感的幽微之处。比如，《她的姿本时代》里有这样两段：

“真实是以怎样的姿态呈现在我们面前？是静静蜷伏，一展月牙般优美的侧影？抑或轻盈一跃，如猫儿般敏捷迷人，倏忽不见？”

“女人的心是什么？似云若雾，乍雨还晴。她会在一秒内改变主意，亦会于漫漫时光里无所动摇；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令她雷电交加，另一句甜言蜜语则让她笑靥如花。女人的心，在几分钟内就经历了春、夏、秋、冬——”读完，您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王：您小说最突出的特色就是诗与思的融合，又观照现实，可称为：诗思合一照大千！不仅诗性书写，且哲理极深，借小说诠释哲学，不知这样理解对否？

舒雅：我在跟大连理工大学的学生们对谈时聊到，如今的小说创作为何需要哲学出场？因为，今天的世界已经不再像一副画卷徐徐展开，而是，变成了一个旋转的多棱镜。虚拟的、真实的，驳杂交错，真相，伪真相，扭结在一起，我们的心声或是他人的，而他人的声音或已覆盖了自己的声音。当由影像所编织的世界，如此逼真、绚丽，如此触手可及时，我们的文学难道还只能停留在简单的故事讲述吗？所以，我们需要一道光，穿透并照亮这个莫测的世界，这就是哲学之光！哲学之光不是高高在上的，它一定要平行穿透，光晕洒在日常生活的影子上，让我们感受到它思辨的温度，只有感受到，才能更真切地了解这个多棱镜般的世界，才能不至于迷失其中！

王：您认为，这种具有思考型的哲思小说与传统小说有何不同？

舒雅：“思考型”小说审视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存在并非已经发生的，存在属于所有人类可能性的领域。“思考型”小说也不刻意追求戏剧性的冲突，而是进入事物的灵魂，集中讲述本质性的东西。在卡夫卡眼中的世界，是一个官僚主义化的世界；在赫尔曼·布洛赫那里，世界是价值贬值的进程。在我的长篇小说《零度诱惑》和《她的姿本时代》里，世界的本质则是虚像俘获了现实。人们不以真实克服幻觉，而以一种更强烈的幻觉去克服幻觉！

我认为，在短视频称霸的当下，“思考型”小说的价值将越发凸显，因为，惟有小说中的思考部分才是短视频和影视剧所无法替代的。乔伊斯在《尤利西斯》里用了近900页的篇幅，描述了18个小时的生活，在一秒钟的时间里，在两句随之而来的对话中，无穷无尽的事情过去了，布卢姆的内心独白，他所看的，感受到的一切，一秒钟的现在时间在乔伊斯的笔下成了一个小小的无限。而这个无限估计在影视剧中仅仅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瞥。我在《零度诱惑》里的每一章都植入一个与情节或人物关联的思考性话题：比如，什么是轻盈的诱惑？美色即已出售，就不该流亡到民间吗？猎艳和艳遇是一回事吗？究竟是社会被媒体描摹，还是媒体描摹了社会？裸露就一定具有诱惑力？面孔是自己的吗？等等。这些翱翔于场景之上的立题，才是思考型小说的迷人之处。

●让人物去表达观念的力量

王：哪些哲学家对您的创作影响较大？

舒雅：毋庸置疑，还是尼采！16岁时，初读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感觉灵魂深处的某根琴弦被拨响了。后来读了罗兰·巴特、居伊·德波、让·鲍德里亚、乔治·巴塔耶等法国哲学家的系列作品，这几天又重读加斯东·巴什拉的《水与梦》。这些哲学家的共通处就是语言非常有诗意，他们的哲思是飘浮在诗意之水上的云彩。

王：您的小说风格与昆德拉小说风格相似，欲以小说展现存在的荒诞与漂浮之态，与之不同，您还在寻找自我救赎之路——且极有东方色彩。

舒雅：写《零度诱惑》时，我的确借鉴了昆德拉常用的对位法，即将哲学、叙述，与梦幻有机地统一起来。创作《她的姿本时代》时，我做了调整，试图让人物去表达观念的力量，于是，林乐瞳这个人物出现了，我将她与那些知识、思想与见识，化为一种“故事中的风景”，变成叙事的推动力量。在我最近完成的几部中短篇小说中，我开始尝试将一切观念的力量如盐融入水中，它们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正如南师大文学院骆冬青教授所写，“作者之笔墨，似乎还是有传统小说的底色，但是却‘移步换景’，读者在不知不觉中，感到小说叙事变得现代、后现代了！”我想，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道法自然”。

●虚像俘获了现实，镜像美取代了真实美。

王：您是一位女性作家，以女性企业家的成长历程为题材，展现时代变迁、医美问题、女性遭遇的困境，并寻求觉醒的成长之路。貌似女性主义作品，其实不是，性别只是方便法门，这是人的存在困顿与焦虑。

舒雅：梅洛·庞蒂说，我们与世界的关系是通过我们的身体建构出来的。为什么今天的中国女性那么渴望成为另一个女人，拥有另一张面孔呢？因为，“你必须成为这样，你才是美丽的！”在景观社会密封型的闭环中，这种指令在封闭空间无限放大，女性将彻底失去自己的声音和判断，被强迫自己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大众传媒制定的形象模板，逐利商家贩卖的容貌焦虑，流量明星和网红们背后衍生的颜值经济，形成了一个闭环，人们禁闭其中，自觉或不自觉地从对明星的迷恋到模仿，再到自我创造，自我消费，自我赋值，完成一次又一次的价值循环。

●写作是自己的灵魂种子播撒盛开的花园

王：对，《她的姿本时代》应该是一部清醒之书，不仅仅是女性，男性也可以借此看清世界，看清他人，看清自己，回到真实的自我，回归本真的存在。您未来的创作有什么样的期待？

舒雅：是的，每个人的成长都是螺旋式的，包括我自己，都是在迷茫、困惑、顿悟中一步步走过来的。我曾在小红书上写道：“十年前，大雨滂沱，记忆飞涌，指尖在键盘上舞动，那种快感，仿佛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欢舞，这是最初创作的乐趣。于是，不知不觉被心中的魔笛所引导，一步步走向那个梦幻森林，只为看看仙人湖，漂流岛，却不知走得太远，太久，竟然忘了回归的路。”

然而，写完以后，我又希望每一部作品永远没有完稿，为什么呢？当完成一部作品，就要面临各种检验，这种检验对写作者是残酷的。正如我在一部中篇《加速时代的面孔》里所写——“写作的愉悦感只有在紧闭密室时才有，一旦透进点阳光，有了喧哗声，纸面被风吹动的那一刻，愉悦感就渐渐消失。当进入观看与被观看的场景时，写作者将紧张地面对陌生人的目光，不知是鄙夷、欣赏，探究还是漠视？”但，尽管历经各种磨难，我依然认为写作让我有存在感，这种存在感正如伍尔夫所写，“就好像同飒飒的微风，同绽露嫩芽的树木，同波光变幻的流水息息相通。你觉得你自己就是上帝！”我想，写作的快乐正在于此，一个崭新的世界打开，而这个世界是朝向自己开放的，是自己的灵魂种子播撒盛开的花园！

王：谢谢舒雅老师！

作家简介：舒雅，自由自在的心灵写手。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曾从事主持、记者、广告策划工作。长篇小说处女作《零度诱惑》刊发于《钟山》，2017年由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许钧老师评价“《零度诱惑》是中国版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2022年长篇小说《她的姿本时代》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另创作有《伪装之恋》《奔向星星的列车》《高歌着坠落》《炸裂的浆果之汁》《惶恐不安的午后》《飘扬在空缺之上的旗帜》等多部中短篇小说。《光明日报》《中华读书报》《读书》《文艺报》《书城》《当代作家评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博览群书》等多家报刊多次刊发相关评论。

王海东，哲学博士，云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已出版《维特根斯坦与哲学的未来》《政道与善治：中国古代治理思想研究》等著作，在《哲学研究》《世界宗教研究》《伦理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报》《云南大学学报（哲社版）》《中华读书报》等报刊发表近百篇文章。主要从事外国哲学、比较哲学与比较宗教学、文艺理论研究及评论工作。

出品：云上融媒新媒体中心

作者：王海东

编辑：王梦娟

审核：万端端

终审：马滨

校对：陶思源

云南信息报

来自腾讯微博认证资料：《云南信息报》官方微博 @云南信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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