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三点半,一直处于弥留间的贾潮江像一滴水,无声地归赴江河。他走的那一天,是2024年11月16日(阴历10月16)。
虽然早知道老人家将不久于人世,可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前一天晚上刷抖音,忽然发现首曲子——《别知己》。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无论旋律还是曲名都深深打动了我。我的心莫名悲伤、失落,那些尘封的岁月也一股脑冲破隔阻。我无限感慨,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转到朋友圈,并写下一句话:有些东西就是能一下将你击中。
那时已是夜里九点多了,按照往常,我很少会在这个时间发朋友圈。没想到次日凌晨五点多,彦松兄弟发来消息:大姐,我爸过去了。
望着手机屏幕上那一行字,我的心仿佛针扎般刺痛,那一刻幡然醒悟:原来借着这首曲子,我送别的人是贾老;而贾老临终前好些时日就已经不能吃喝无法言语了,病痛一天天熬煎,他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跟我道别。
看来,冥冥之中真地会有感应!
再打开这首曲子,听着那空灵深情、如诉如泣的旋律,我竟悲不能抑,万千思绪在心底翻涌,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淌。
太多的故事还没来得及写下,人生却已无处告别……
天亮的时候,从花店买上鲜花,我要亲自去看看老人家,送他最后一程。
贾老生病住院的这些日子,我带着点心、水果去医院里看他。彦松兄弟跟我说:老头可以吃点罐头了。我知道他那是内热,心里煎熬,就买上几乎所有口味的林家铺子。但是现在,他走了,最喜欢的,一定是我捧给他的这束鲜花。
一路上开着车,满脑子都是跟贾老交往的画面,想起来便泪如泉涌。我们一起去学校、医院、养老院、光荣院、公园和地下广场……老人家去哪儿都想带着我,我给他拍照,回到单位写好文字,发到实践平台的网站上。彦松兄弟说老头就跟小孩儿一样,专捡跟他有耐性的人磨,说完我们都笑了。贾老在学雷锋这件事上确实过于执念,想去哪去哪儿,不管刮风下雨,骑上车子就走,时常是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可谁也拦不住。
我一次次宣传他,陪他出去做活动,老人家的心里是感念的。地里的花生地瓜收了,先记着我。就在今年秋天老人家住院前,还把自己种的黏玉米擗下来,让彦松兄弟给我送过去。甄先生剥开一看,都是嫩嫩的玉米崽儿,好可惜。我当然理解老人家的心情,为了让我早点吃上他种的玉米,他竟等不及它们长成熟。他是那么个会过日子的人啊,我笑着给他回话,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您老可千万别急着擗了,老点不怕,我喜欢吃长成熟的玉米。
忽然有一天,老人家又打来电话:丽丽啊,玉米这回真长成了,我让彦松再给你送过去……
唉,不能想,想多了眼泪的波涛一样汹涌。
虽然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但老人家以这样的方式收场,真地让我痛心不已!就在上一个周日,11月10号那天上午,我还去医院里看他。
那天阴云蔽日,细雨绵绵。脚下一地落叶,身边的一切也都湿漉漉的。已是到了初冬时节,这细雨更添无尽惆怅,这天多像我的心啊。贾老入院后,我那天是第三次去看他。说实话看着老人家一天不如一天,每次去我的心情都无比沉重。内心里不由感叹,这样一个好人,从小学五年级开始立志学雷锋,二十岁入党,二十二岁成为一名铁路工人,几乎一辈子都在做好事,为人民义务理发,而今却只能一天天缠绵病榻,吃喝不进,疼痛和恶心像一对恶魔百般纠缠着。老人的身上除了仪器,就是管子,只能等油枯灯灭那一天……
不由又想到贾老那张脸,像明媚的春天,啥时候见到,都荡漾着笑意和温暖。去年春天,73岁的他得了场大病,在唐山市人民医院做了胃部全切手术。出院恢复期间,他依然坚持奔走在复查治病和为人民义务理发的路上。
心里忍不住泛起无尽的苍凉……想想人这一生,在走向终点的过程中,究竟要经历多少磨难啊!对于贾老,上天似乎早就安排好了一个时辰,只不慌不忙地看着那具肉身,一天天煎熬,任凭镇静剂、杜冷丁、人血球蛋白、各种维生素……轮番上阵。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有那一丝残喘,至于尊严和生命存在的质量,都见鬼去吧。
贾老在日记里曾写下过这样的句子:我认为,人的一生可能燃烧也可能腐朽,我不能腐朽,我愿意燃烧起来。
想必而今这样的活着,他一定是异常痛苦不甘愿的。
在阴云的围攻下,忽然感觉天上的太阳终于挣扎着又挤出一丝光亮。我能感觉到那瞬间投来的光暖,像贾老的心,也像他的笑脸,让我觉得无比温和可亲。可是当我走进病房见到他的时候,他略微侧着身子,朝向窗户那一面,异常虚弱地躺着。那张枯黄消瘦的脸,平静地已看不出任何表情。彦松兄弟小心翼翼站在床边,喊他:爸,你看谁来了?
老人听见了!他在努力地抬高眉毛,试图睁开眼睛,可费了半天劲,眼皮也只微微动了动,像两扇无比沉重的门。因为药物的作用,没一会贾老就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那微弱的鼾声一点点从鼻息间挣扎着出来。瓶子里的液体点点滴滴,无声无息地流进他的身体,支撑着,支撑着……
想想我来实践中心这两年半,遇见老人、走近老人、追随、理解并支持着他老人家,这似乎也是上天给我的某种使命。我敬仰老人的人格,老人亦待我如儿女。
今年的六月二十八日那天下午,那是我最后一次跟着老人家去中医院参加志愿服务活动,回到单位,我立刻写了一篇宣传稿:坚守雷锋路,推剪寄深情——说说道德模范贾潮江。
那时候我们还都以为他好了,老天爷你总该睁睁眼,可是我们想多了。老人去年手术时,癌细胞就已经扩散进血液,医生断言老人的生命最多还有一年。
是彦松兄弟一个人隐瞒并承担起一切,让自己的父亲又多活了半年多……
老人家病重入院时,宣传部的领导们都前去探望,积极为老人安排好一切。我当时特别感激,至今还记得杨部说的那句话,他说:不用感谢,好人应该有好报!可是现在看来,好多时候这不过是精神里的某种自我安慰。
为贾老,我曾写过一篇纪实文学《躬耕者》,还有散文《一只行走的理发箱》,可而今这只理发箱走不动了,他真得累了……
曾看过贾老的几本日记,日记里清清楚楚记录着他每天的行程和一些感思,不妨给大家摘录1990年的一小部分。
“元月2日:那天去了光荣院,为老人理发。一整天的劳苦。虽然很累,但是却感到无比快乐和幸福。
人生在世首先要意识到自己崇高的任务,那就是为他人服务的无限的快乐。
人生每一个时刻都应该有它高尚的目的。每个人的一生是一场战役,那又是一场长期的多灾多难的战役。
元月3日:那天,休班,骑着自行车来到了52874部队,为一营战士们义务理发,经过一天的努力,为126人次理发。站的腿酸了,手麻木了,心里还是非常高兴和幸福的,为战士们理发非常值得和自豪。
元月5日:那天,又去了玉田一中,为48人义务理发。
元月7日:又去了县医院的内科、外科和骨科,为48名病人理发。
元月9日:又来到县中医院,为医护工作者和三十七名病患者义务理发,虽然自己累了些,却感到很快乐和幸福。
雷锋永远是我做人的偶像,我要把雷锋没有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争做人民的好党员,祖国人民的好儿女!
……”
虽然只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片段,却足以说明一切。
看着这样的一个好人,以如此方式等待着生命的终结,我的内心百味杂陈。记得这次住院,第一次跟国平我俩去看他,他还微笑着信心满满地说:等病好了,我还要继续当个活雷锋,给大家去理发!那时候正是中秋节。
我第二次去,是过完十月一的假期,老人家明显消瘦了,精神也迅速衰老下去,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跟我提起唯一的孙女,说孙女大专毕业后,还没找到工作……
这许多年老人家四处奔波,学雷锋做好事,为大家义务理发,去学校、单位宣讲,引领着社会风尚,但是也真的请别把老人家当成圣人,因为他也得吃喝拉撒、人情世故,活着的那些繁文冗节一样也不能少,比如此刻,他就是一位舐犊情深的长辈。
虽然生命的陨落如一颗流星,但人们总会记住交汇那一刻它发出的灿烂光耀。此刻,我相信神一定接引他去了天堂。
想想话别是一种多大的幸运啊,其实人生好多时候,真地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贾老至死,一句话也没说。对于这个世界,他那么深沉的热爱,那般炙热滚烫的表达,也只能都留在心里,一起带走。
贾老,“在你踏上离别的火车/那一刻我只顾着流泪/忘了挥手忘了说再见/望一路珍重”!
来源:文明玉田公众号
编辑:冯小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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