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下浩里
何晓磊 遂宁市大英县
遂是平安顺遂的遂,宁是平安康宁的宁,然而并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能遂心康宁。我的外婆出生于四川遂宁,现已年近八十,住在重庆南坪。自打我懂事起每逢吃了晚饭,外婆都会沿着下浩里老街走一走,青砖灰瓦,石梯陡峭,高低错落,外婆迈着蹒跚的步伐,时不时用手触摸那些被岁月磨洗的青石阶梯。长江潺潺奔流向前,她站在江水边,久久驻足凝望,每当这个时候外婆岣嵝起的背影显得格外的落寞,外婆像是在等一个人,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归来的人。
也许是外婆心灵深处的裂缝,我问起外婆为什么每天都会去江边等人,外婆笑而不语,可眼里却满是悲戚。外婆等的人是谁?为什么外婆不愿意告诉我?被好奇心驱使,年少不更事的我蹑手蹑脚的打开外婆房间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大大的中国地图贴在外婆的床头,虽然看起来有些泛黄,但上面的一层塑料薄膜一尘不染,仔细看地图上台湾的轮廓好像用笔描过。床边有一张木桌被收拾的整整齐齐,桌子上有一个收音机,外婆每天都会用它听新闻——《海峡之声》。桌面上还有一块玻璃,玻璃下压着一些照片,还有一些剪下来的旧报纸,无一例外都和台湾有关。其中有一张黑白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两个小男孩和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依偎在母亲身边,小女孩却没有笑,表情木讷,这个小女孩是谁?他们的父亲又去哪里了呢?
蝉鸣不止,夏虫低语的夏夜,外婆抱着我,轻轻摇着蒲扇,收音里传来,“情牵两岸,盛传四海,这里是海峡之声,为您搭建传播两岸新闻咨询,沟通两岸民众情感的空中桥梁……”我终于抑制不住心底的满满的问号,小心翼翼的问外婆:“外婆,我们家是有谁在台湾么?”外婆眼带哀伤地向我讲述曾外祖父的故事。
我的曾外祖父马德仁出生于1921年的四川省遂宁市,是个木工。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村里长大的男孩子本不容易,靠着躲红薯窖熬到了娶妻生子,然而离别是最经常、最突然的事情。1946年3月的一天,国民党军队从村子里抓走了很多青壮年,彼时曾外祖母怀着外婆7个多月,曾外祖父去隔壁村买东西再也没有回来,隔壁村的人说,他也被“抓壮丁”抓走了。据说当年国民党撤离去台湾的时候,外公就在下浩里登的船。这场灾难让原本安静的村子开始了漫长的守望,村子因此也多了一个饱含辛酸的名字“寡妇村”,留下了30多名“守活寡”的女人。同年5月,外婆出生,曾外祖母含辛茹苦拉扯着两儿一女成人,不到50岁就带着对丈夫浓浓的思念撒手人寰,没见过父亲这件事成了外婆心里最大的遗憾。
“蛮蛮[ 编者注:蛮蛮,作者小名。],我的爸爸是天底下最心灵手巧的人,他知道有我的时候就用木头为我做了很多玩具,木头洋娃娃,木头小火车,木头的蝴蝶,木头的小狗,一个个栩栩如生,就好像我的木头洋娃娃下一秒就会说话,蝴蝶展翅飞舞,小狗儿会汪汪叫,因为爸爸回来了……”“蛮蛮,我的爸爸很爱我们,妈妈爱吃梨,我们家院子里栽满了梨树,每到春天,梨花开放,风一吹,就像在下雪”“蛮蛮,我每天都会去下浩里等爸爸,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收音机里面说了等两岸统一,爸爸就可以回家。”
后来妈妈告诉我,为能了却外婆的心愿,这些年来她也成了“寻三代”,登报、去派出所求助,得知曾外祖父有可能在台湾嘉义,妈妈甚至和舅舅历经千辛万苦去了一次台湾,到达嘉义后又辗转走了很多地方才被告知,曾外祖父早已客死异乡。妈妈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外婆,因为等爸爸回家是支撑着外婆的信念。
这是一代人际遇的投射,他们当年被时代洪流裹挟着,不得不离乡背井,被随带迁徙,越过一湾海峡抵达台湾,从此骨肉分离,来往决绝,长达数十载。浅浅的海峡却如银河两岸,上演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我的曾祖父缺席了女儿的一生而抱憾终身。
晚饭后,牵着外婆的手又走到下浩里老街,旁边的店里歌声悠扬“忘不了故乡,年年梨花放,染满了山岗我的小村庄,妈妈坐在梨树下,纺车呜呜响,我爬上梨树枝闻那梨花香,摇摇洁白的树枝,花雨满天飞扬,重返那故乡,梨花又开放,找到了我的梦我一腔衷肠,小村一切都一样,树下空荡荡,开满梨花的树下,纺车不再响,摇摇洁白的树枝,花雨满天飞扬,两行滚滚泪水,流在树下,给我血肉的故乡,永生难忘,永生永世我不能忘,不能忘……”此刻的下浩里,见证了重庆百年历史变迁,沿着青石板拾级而上,光阴交错间看着走在前面外婆的背影,恍惚间好像看到那年梨花树下的小姑娘,十里春风穿林而过,梨花微雨,爸爸背着行囊,张开双臂,手里拿着木质小狗,一把抱起小姑娘举过头顶……
遂是平安顺遂的遂,宁是平安康宁的宁。断线风筝,终归有缘,海峡两岸,同根同源。愿所有游子终能归乡,愿所有的分隔两岸的游子们都能在他们的“下浩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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