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王世渼,山西省朔州市怀仁市第五中学退休教师。
老张的修车摊
王世渼
寒风卷着树叶,在大街上时快时慢地穿过,吹得路旁的电线杆或发出嗡嗡的刺耳声,整个街面浸透着浓浓的料峭之气。街上的行人比往日少了许多,个个裹着衣服,捂着嘴巴,匆匆走过。唯有路边那个自行车修理摊的师傅,还如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忙乎着手里的营生。只是那厚厚的尘土,几乎抹平了他那过早爬上脸颊的皱纹,有些花白的头发在满是沙土的头皮上不停地摆动。两只黑乎乎的手,一下接一下地摆弄着自行车的车轮和链条。
他年龄不大,却略显老态,可见生活对他的压力很重;他性情随和,为人善良。凭自己的一技之长,本本分分地干着养家糊口的营生;他修车技术很好,收费又合理,在这条街上口碑不错。他本姓张,由于嘴唇上边有一呈八字形的小胡子,故人送雅号小胡子。
小胡子,普通人一个,也曾在公社中学上过高中,毕业后,回村在生产队挣了几年工分。遇上县里的机修厂招工。由于他的劳动表现一直很好,所以生产大队把唯一的一个指标给了他。由此他离开了田垄,成了一名机修厂的工人。
小胡子的家庭条件不好,母亲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就病故了,是父亲凭借一双粗涩的大手把它带大的。像他这样的情况,在村里恐怕连对象也找不上。可在他当了工人后,没多久,就非常幸福地与邻村的一位姑娘王二花结婚了。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很是惬意。
谁知好景不长,舒心日子没过几年,改革开放的大潮袭来,很快铁饭碗被砸破了,公有制企业实行改制。随后小胡子所在的机修厂也卖给了私营老板。厂里的工人全部自谋生路。小胡子既没有关系,也没有其他技能,只能收拾了几件简单工具,在不太繁华的这条街上,摆了一个修理自行车的小摊,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小胡子修理自行车的技术倒也熟练,什么整个圈,紧个链条,换个轴承,补个轮胎等等,都很麻利地。再加上他为人善良,童叟无欺,从不宰客,修车的活越来越多。一年过后,他对自己的这个小摊越来越有信心。尽管遭受风吹日晒雨淋,冬天还要承受不少的冷冻,但看到络绎不绝的人找自己修车,他心里还是暖暖的。那些工厂倒闭时的苦恼,早已烟消云散了。
时间一长,与顾客相互认识了,人们开始热情地叫他张师傅。小胡子的雅号就很少再被人们提起。再后来,顾客与他越来越熟,干脆不客气了,直接呼他老张。
这会儿,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推着一辆自行车走来,老张马上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接过那孩子的自行车问道:
“小帅哥,车子怎么啦?”
“后轮轴承上的螺母不知什么时候掉了,链子和齿轮也不活络,踩脚蹬子的时候很费劲,而且还总是嘎嘣嘎嘣地响。”那个还背着书包的学生急促地说。
“明白了,你稍等,你要上学,我先给你修。”老张边说边蹲下身来动起手,很快问题就解决了。
“多少钱?”学生问道。
“不用给钱了。那螺母是废品堆里捡的,不值钱。链条嘎嘣响,是链条着水生锈了需要一点润滑油。刚才我也给上了一点。没问题了,赶快上学去吧。”
那位学生有点不好意思,迟疑了片刻,才骑上自行车急急离去。
可见,人们说老张很关心顾客,这话一点也不假。一次他刚出摊,就见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火急火燎地走到他面前。
“张师傅,今天我真倒霉,本来就出门有点迟,结果没走多远,前轮就没气了,单位还有急事呢。”来人似乎与他很熟,非常失落地说道。
“没事的,你把车留下,我给你补胎,你快坐上大花轿(当年拉客的红色厢式汽动三轮车)上班去吧,我等着你下班后来取车。”老张微笑着说道。
来人有些为难地说:“单位要我今天出差,也许明天、或许后天才能回来,这不是给你找麻烦吗?”
“没事没事,这有什么麻烦的,不就是辆自行车吗?我收摊的时候先带回家,出摊的时候再带出来,只要你信任我,我这里没有问题。”老张的热情,不知温暖了多少人的心。这时那位干部模样的人也被感动了:
“信任,信任,不光是我信任你,这街上的许多人都信任你!”
由于老张人缘不错,活也较多。他对自己的这个小摊也很满足,照顾一家老小的日常生活绝对没有问题,而且还有些许积蓄。不过他也不是一点苦恼都没有。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有关部门对沿街摊点不断整治。老张的这个修车摊也曾被赶着转移过几次。好不容易在这一地段与人们熟络了,又被要求往闹市外围移动。好在老张的口碑不错,熟悉他的人,宁愿多走一些路,也要找他修车。这也极大地温暖了他那颗时或冰凉的心。
刚刚,一位老大爷推着小孙子的自行车走了好远的路,找到了老张。说:“我只相信张师傅你,我们家人的自行车有问题,一定得让你来修。别的地方也有修车的,但人品不行,不光说话盛气凌人,做事也非常不地道,应付了事。活干不好,要钱还胡来。让人非常讨厌。”
听了这些话,老张也热情地和他拉呱起来:“我也得感谢你们这些好人,没有你们的照顾,我就得喝西北风去了。人啊!这一辈子不容易,一定要互相帮衬点。”
“对对对,这话我爱听。你是个好人,你是修车行的这个”老人家伸出了大拇指。两个人越说越热乎。
老张听到老人家的赞誉,就像一个优秀工作者受到上级的表彰一样,心情非常舒畅,活干得很快。老人家看在眼里,心情也格外愉悦……
一晃就是十几年,老张确实老了。无情的岁月,不停地修饰着他的容颜。风雨就是把利刃,不经意间雕刻出这个修车匠脸上的纹路。霜雪就是飘在时空中的染料,花白了辛劳者那原本乌黑的头发。十几年的时间,张师傅从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变成了四五十岁的老头。面色黝黑粗糙,苍老的花发更是稀稀疏疏。但他的志向没变,仍然守着他的那个修车摊。
日子没有发生变化,早出晚息的经营之道也一如既往,川流在街上的行人也还是那样熙熙攘攘。只是穿梭在马路上的代步工具,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骑自行车地慢慢在减少,摩托车、电瓶车渐渐多了起来。来老张这里修理自行车的不像以前那样多了。代之而来的是摩托车、电瓶车的补胎业务,只是这种业务有些少,价格虽然比自行车翻了一倍,但一天的收入却明显下降了许多。看着自己这个经营多年的修车摊,营生越来越少,老张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张师傅,闲着呢?你看我这自行车还修得好吗?”一位大妈热情地和老张打招呼。
“能,怎么不能呢?来,推过来我看看”老张已经闲了一会了,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修车的,而且还是老顾客哩。
老张一边修车一边和这位老顾客闲聊起来:
“这车子不错呀!怎么前叉都变形啦?脚蹬也不规整,是摔坏的吧?人没事吧?”
“没事,不是骑着摔坏的,是从汽车上掉下摔坏的。前几天不是搬家嘛,最后把它也放在了车上。帮忙的这些人也太大意了,没固定好,刚走了没多远,就掉下来了。差点就砸着路上的人了,真危险。”大妈现在还心有余悸地说。
“那是够危险的,车子摔坏事小,砸着人那就问题大啦。”老张手里干着活,嘴里说着话。
“可不是嘛,还好,还算有运气。哎,张师傅,好像你的活儿没以前多了。”大妈转移了话题。
“唉!少多了,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少,修自行车的营生自然就越来越不多了。现在又不让在街上摆摊了,要求必须在修车店铺内从业。这样的话,前来修车的人恐怕就更少了。本来赚的钱就不多,加上房租的花费,还能赚到钱吗?我不敢往后想。”说到这里,老张有些沮丧。
“哎哟,这可如何是好,有点为难张师傅你了”。这位大妈流露出浓浓的同情心。
说着话,不觉得时间长,车子修好了,大妈热情地掏出手机,扫码付钱,骑着自行车消失在人流中。老张独自皱紧了眉头,等着下一个顾客……
几天后,老张有了修理铺。一块蓝底红字的“老张自行车修理铺”的巨大匾额,挂在门楣上。然而,如前所料,前来登门修车的人却不甚了了。等上好一会,也不一定能等来要修的自行车。要说做业务,只能零星做一些老头老太太的业务。
烦心事还有更大的呢。到了退休年龄了,原来的同事们陆陆续续地都在办理退休手续。这办退休手续不难,到龄就可以办,可为难的是必须交够养老保险金。自己该交的部分自己应该交,该企业缴纳的部分,因为企业倒闭没给交,也要由自己交,这合在一起得有几万之巨呀!不然你就领不到退休金。这可把老张给难住了。
前几年自己的这个小生意也赚了点钱,但培养孩子上学,给孩子找对象全花掉了,近几年的生意又不好,怎么能拿出这么一笔钱呢?好在孩子们也还算有孝心,分别给老爸拿出七八千来。可还不够啊!还有一万多缺口呢!
又过了半个多月,才和亲朋好友左拆右借,总算凑够数,办理了退休手续。退休了,可以领到养老金了,可老张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里总觉得沉甸甸的——拆借的钱还是要还的啊!
又是几年过去了,老张一直惨淡地经营着修车铺的生意。他已赚不到什么钱了,但又舍不得放弃。多年来,他已爱上了自己这门修车生意,是修车所得,养活了自己一家老老少少;他也喜欢自己的那些老顾客,是他们说说笑笑,陪自己度过了忙忙碌碌的大半生,自己和他们有些难舍难离……
然而,街面上的一个微小变化,令他再也不能淡定了。忽然有一天,老张开始发现街上的一些地方,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一些特殊的黄色自行车。轻便,实用,人们打开手机扫码后就可骑走,非常方便。路人告诉他,这是共享单车,购置和修理全部由它们的公司负责。这减少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有关自行车的一系列麻烦。
老张深深地感到,社会变了,确实进步了。看来我和我的修理铺是该退出历史了。……
几个月后,人们再路过老张自行车修理铺时,突然发现这个铺子已换上水果摊的招牌,别人在这铺子里做起水果生意了。
从此,老张的身影从这条街上消失了。后来有人说,他和老伴一起到外地儿子家养老去了。
不过老张给人们的印象太深了,这都过了好长时间,人们在闲谈中,还时不时地随口提到“八字胡”“张师傅”“老张”这些熟悉的称呼。人们从心灵深处流露出对他的情感:有肯定,有思念,也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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