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山，是一个地理概念，也是一个行政区域概念。狭义的大凉山是四川省西南高山地带的一个山脉，以该山脉南北走向的山脊为界分出大、小凉山两个地理区域，其腹地在昭觉以东一带。当前大家口中提及的大凉山多是从行政区域上来说的，是指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文章里提到的大凉山即是基于广义的行政区划概念。”
几年前，我曾从攀枝花站乘坐5634次绿皮车由南向北浅浅地体验过成昆铁路的魅力和彝乡人文风情。这几年间，绿皮车逐渐被定位为助力脱贫致富的公益性慢火车，极具特色的5633/5634次成了绿皮车中的旗舰，为更多人所了解。
今年春节年味尚浓之际，我再去了一次凉山，对还在运行的5619/5620、5633/5634次绿皮车做了更多的记录。与几年前的旅行路线不同，这次我改从峨眉站乘坐5619次绿皮车溯大渡河而上，由北往南进入凉山腹地。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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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昆线上的孩子
从成都东站搭乘城际列车，没多久就到了峨眉站，列车上有的旅客会对峨眉站和峨眉山站感到困扰，列车员在停站时会友好提醒。实际上，峨眉站是一个新建的双层骑跨式火车站，原成昆铁路的峨眉站老站房已于2017年停用。下车后，从上层站台可以拍摄到停靠在下层站台的5619次小慢车，换乘旅客不能走便捷通道，需要先从上层站台下楼梯出站，再重新安检进站乘车。
5619次列车是连接凉山州和成都平原的重要交通工具，翻阅以前的列车时刻表不难发现，5619次列车的车次有过若干次调整，始发站也几经变更，2022年起从燕岗站调整至峨眉站。
5619/20次和5633/4次列车“彝乡情”主题涂装。
车厢一端出入口的外立面有“彝乡情”主题涂装，上方标识列车从1970年开始运行，列车方向牌显示5619/20和5633/4次将套用同编组的车底。实际上，5619次在到达普雄站以后，休整一晚，次日往攀枝花方向开行5633次。
上车后不久，我就认识了同车厢一位来自成都的秦大姐。她身着一件羔羊绒外套，戴着一顶宽檐编织圆帽，下身穿一条格纹短裙配黑色长丝袜，脚踩着一双带侧拉链的黑色高跟皮靴。
秦大姐一上车，就开始很认真地用餐巾纸来回擦拭着皮革座椅。“这个座椅怎么这么脏，以前可比这个干净多了”秦大姐抱怨道。把座椅擦干净后，她心情变得不错，尖声说道：“我们好有情怀啰，好想来坐这个绿皮火车”。在她座位对过，还有一位来自苏州的大哥，他是坐飞机到成都的，行李箱上还系着行李托运条。车厢里乘客没几个，我们就顺势聊了起来，伴着火车行进的汽笛声、车内广播、乘客外放的流行音乐...
秦大姐一家都是铁路系统的，她父亲是第一批修建成昆铁路的技术工人，考试招进去的时候是四级工，后来升到八级，也带了不少徒弟。当时技术工人的地位高，工资比干部都高。父亲每个月的口粮有48斤，够吃的时候会跟别人换布票、钵钵鸡、土豆、苹果这些生活品。
“我们都说爸爸这辈子就是为了铁路而生，本来在成都老家好好的，要参加铁路”，大姐感叹道，“我听我妈说，为什么那个时候铁道兵这么卖力地修这条路，他们当时的一句口号就是说，毛主席要去吃芒果，要坐这趟成昆线上的火车，所以要把这条路赶快修起来。”
“听我妈妈讲，挖絮道（隧道）的工人很苦，他们的工资比干部高，吃得也好，有牛奶，有蛋黄粉...可是，牺牲的人也很多，我知道的，我们单位以前炸山的时候埋雷管，有的眼睛炸瞎，有的腿炸断，条件不好，掌控不了。”
“那个时候把这条路修好，因为三线嘛，国家战略。”
“那时候修铁路，要跟地方上的人搞好关系。以前的车，货运的车，本地人会把东西偷回家，洗衣机、电视机这些，但是山上没有电，洗衣机就用来放土豆，电视机就当凳子坐。”
大姐提到，修成昆铁路的时候，二姐因长得很可爱，不小心被当地彝族人抱跑了，“我家爸爸去找我姐啊，翻了几座大山才把她找回来。一看这家人哈，好有钱，还有自己的碉堡”。
她自己60年代末出生在喜德，按她妈妈的话说：你啊，成昆线上的孩子。当时，单位上斗争形势复杂，没有医生接生。“我爸用那个剪刀在火上烧一下，剪...哈哈哈，我妈经常在那说，说我爸就接生了”，秦大姐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
火车鸣笛声变得频繁，此时列车已经行驶在大渡河边。列车员过来巡视车厢抽烟情况，用四川方言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你们在哪下哦？”
“我在关村坝，关村坝”秦大姐也用四川话回答。
“关村坝！你们跑这儿来爪子？这儿已经没得站台，你们要到大号车厢去下，这儿下不到。”
大姐此行要去关村坝站的铁道兵博物馆，关村坝车站建在两座隧道中间，3号车厢不能下客，列车员催促她去7号以后的大号车厢。
大姐嘀咕自己好不容易把座位擦得干干净净，就说要换车厢了。列车员说可以去8号车厢，座位有蓝色布套，很干净。回峨眉的5620次并不停靠关村坝，列车员建议她坐汽车到金口河南站换乘动车回成都，或者去汉源站坐回程的5620次。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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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汉入彝
列车驶过泉水河大桥，雾沉沉的天气也难掩山水之间的秀美景色。此地位于大渡河河湾陡转汇流处，水面极为平静，所谓偏安一隅。碧绿的河水倒影着远山，岸边的采沙船停止了作业，朴素的村庄让人安心，路边不时点缀着油菜花。扎眼之处，就是右前方的高架线路：峨广铁路范店子大桥。
代湾村泉水河大桥。
沿途的小站客流稀疏，乘客来自铁路周边山区的小村子，下车的乘客还需要再走上一段山路。
下车后走捷径出站的乘客。
等待下车的年轻人。
峨边站上来一个彝族大姐，她家在甘洛，过年这几天她带三个孩子回了趟峨边的娘家。上车前，她用背帕背着2岁的孩子，后面是两个小跟班，背篓是别人帮忙送上车的。她说三个孩子已经是最少的了，我问她还准备再生一个吗，她腼腆的笑了笑。车厢里的汉族大姐也带了个孩子，由于春运车票紧张，她们从云南曲靖一路中转来汉源老家探亲。
来峨边探亲的乘客。
金口河的站台上有个女生在卖盒饭，8块钱一份，含一盒米饭、一塑料盒水豆腐和些许香葱拌老干妈。
金口河站台卖盒饭的女生。
列车到关村坝车站的时候，已经晚点几分钟了。秦大姐如愿在此下车，下车的乘客都不约而同地会拍摄这个深沟纵谷之中的火车站。
关村坝车站。
列车过汉源站，跨过大渡河，进入凉山州。列车沿着大渡河南岸继续前行，尼日站是进入彝乡后的第一站，车站有一部分是建在棚洞中，列车停靠时，车头侧的车厢置于棚洞之内。从这一站开始，白色站牌上的站名也会用彝文标注。出尼日站不久，列车始离开大渡河折向南，溯其支流尼日河而上。从卫星地图上可以看到，尼日河汇流处，有一个瀑布沟水电站。
汉源上车的彝族大哥带着3个孩子，正准备去越西岳父母家过年，他说在汉源过汉族新年，在越西过彝族新年。按习俗彝族新年是在每年11月份择吉日而定，他口中说的越西是下午要停靠的乃托站，因峨广铁路的修建，原越西站又改回乃托站了。乃托站离越西县城还有近20公里，但它却是这条线路上离县城最近的火车站。
进入彝区后，客流也没有明显好转，车厢里有些空。甘洛站是个大站，下车的乘客很多，同峨边站一样，站台带雨棚了。车上的一个彝族学生告诉我，他们现在小学只学汉语，到初中才学彝文。
甘洛下车的高中生。
峨边站上车的大姐在甘洛站下车。
我跟一个抱孩子的年轻妈妈聊了聊，她普通话很标准。据她说，现在彝族年轻人一般最多生3个孩子了。接着又对我说火把节过来更热闹，有选美比赛。
年轻的彝族妈妈。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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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慢车
过了甘洛站后，车厢里变得空落落的，适合在车厢里走动。这趟列车编组有14辆，宿营车位于列车的中间，行车时宿营车两端都上锁，不让旅客通过。想在小号和大号车厢之间往返的乘客，只能尾随售货小推车一起通过，或者请求列车员帮忙开门。当然，还有一种不求人的方法，就是停站时从车厢一侧下车到站台，快步走向另一侧车门再上车。
全列车厢有分类指引，如：7-10车是“交旅时光”，车窗玻璃上，有“文旅融合”为主题的彩贴标语，如：“乐山大佛，世界上最大的石刻大佛。”、“火把节，农历六月二十四”。车厢一端的墙板上，有“浪漫列车”主题墙纸，并设置了留言板。
“浪漫列车”主题墙板上设置的留言板。
我常驻的3号车厢是一个学习车厢，车厢一头有学习用的桌椅和书柜，书柜里摆了一些儿童绘本和故事书。我观察过，乘车过程中，的确是有乘客在这个区域看书学习，也有些人干脆坐在学习桌前吃泡面。
3号学习车厢。
沿线携带大件行李的乘客都自觉上大号车厢，13、14车是载重大的行李车。经过我的核对，全列有9个硬座车厢的座椅还保留着最初的皮革质地，计有墨绿色、浅绿灰、蓝灰和暗洋红四种颜色。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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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雄：最好的房间
列车到达普雄站，天空泛着一层薄薄的低云，光线比较柔和。几年前，我曾从该站搭乘可直达成都的K114次普快，如今该站的客运列车就只剩5619/5620、5633/5634这两对慢车了。
5619次停靠在普雄站3号站台。
普雄站外，早堵了几辆红色的小三轮车，出站乘客不多，当地人简单沟通后就上车了。不一会儿，就只剩我独自沿着站外的斜坡往下走。在斜坡的尽头回过头，就看到坡底民房的侧墙外立着韶山1型机车的模型，准确来说是装饰。道路白线外勉强挤放下一块白色仿真站牌，上面是5633/5634次的运行区段信息。总的来说，像我这种偏爱火车的人看到这种简陋装饰并不反感。
普雄站外的文旅装饰。
道路一侧的民房前，一些彝族大妈正在做手工，我看有的是往衣服和帽子上绣图案。
普雄街旁干针线活的大妈们。
普雄街上稍显冷清，两边的家庭旅馆并没有营业。一个小朋友蹦到我跟前，让我给他们拍张照片。
普雄街边的小朋友。
我没有提前预订住宿，只沿着普雄街一直往镇中心走。这个时间，沿途的八一宾馆和汇源宾馆都没有营业。我最后走到了普雄宾馆，全程用时20多分钟，也许是太阳还没落山，步行体验还算不错。
宾馆的前台大姐有些慵懒，不太爱说话，最后跟我说：给你最好的房间！这个“最好的”房间位于4楼，我放好行李后准备出门，发现房间从外面不能上锁，不需要房卡就能进入。于是我再次跑到前台，大姐说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上锁，最终她还是给我换了个房间，也是位于4楼，明显好于之前的，空间够大，有独立卫生间，可以洗澡。
在来凉山前，好友曾提醒我说普雄宾馆到了晚上会唱KTV，声音很大。果不其然，快到9点的时候，楼下的KTV开始吼起了男高音。第一首是张学友的《回头太难》：“我的爱情有个缺...”，接下来是付豪的《他真的对你好吗》，然后是beyond乐队《海阔天空》、陈奕迅《好久不见》、张信哲《爱如潮水》、隔壁老樊《多想在平庸的生活拥抱你》、王杰《我是真的爱上你》、李茂山《迟来的爱》、沙宝亮《暗香》、薛之谦《你还要我怎样》...0点过后，一个女声突然加入了对唱：你是我胸口永远的痛...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晚上1点，歌声终于停了，四周一片寂静。最好的房间，原来是让我听免费“演唱会”！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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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在普雄宾馆“最好的”房间我住了三个晚上，也照例听了三个晚上“演唱会”。每天早上，我摸黑去坐5633次，下午再坐5634次返程，从普雄站步行回宾馆。几天单调的行程，邂逅了不一样的人，也融入在了不同场景中，接下来我将单独发布一篇乘坐5633/5634次列车的旅行见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