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的幽默

文化   2024-10-14 11:20   山东  


沈周、文徵明《肖像图》冊之沈周像

现藏于近墨堂


明代四大画家之首的沈周,他的成就以山水画为主。此一题材自无从发挥其幽默感,但他也善于状物,在其名作《观物之生》画册中,那幅极具现代感的圆球状正面坐猫,留给所有观众永不磨灭的影像。而今天要介绍的却是一件极为罕见、令人发噱的书法作品,笔者藏之心头五十余年,借此机会提出,发君一哄。


沈周《观物之生》冊之猫(局部) 

纸本设色,33.5 × 60 cm

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图画以形象为媒介,透过形象的造型、动作和互动中传达作者幽默的意境。然而书法的媒体是文字,文字到今天已是约定俗成表意和表音的符号,几无具体的形象可言。除非将文字本身以诙谐夸张的手法图画化及造型化,取得一些笑果,但就艺术的深度而言几乎是谈不上的。


所以幽默的书法作品,主要依赖于文字媒体的内容。也就是说一件“幽默”的“书法”作品,必须同时具备两个条件:一、它必须是一件具有高度书法艺术的作品;二、它书写的内容必须具有独特自创性的幽默内容。两者缺一不可。也就因为如此,幽默的书法作品不像绘画作品那么众多,因为书家选择书写的内容总不外乎风雅、交际、学问、道德、宗教等,即使偶然抄录前人的笑话,也非独特自创。至于非书家抄写的笑话集,也不能称为“幽默的书法”。在笔者心目中,要在存世历代千百件作品中选一件幽默的书法作品,不只是“寥寥可数”而已,而是目前仅此一件,那就是沈周的《化须疏》卷。


沈周《化须疏》卷

纸本,28.4 × 463.5 cm

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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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周(号石田,1427—1509)是众所周知的明代四大画家的领袖,并不专攻书艺,然而他不但具有艺术天分和文学修养,并且家富收藏,特别是黄山谷的作品,有著名的《伏波神祠诗卷》《老杜律诗二首》《蔡苏黄米真迹卷》及《宋贤遗墨》中的山谷书(见《式古堂书画汇考》卷四“相城沈启南家藏”一节)。此外,沈周又曾题跋过黄山谷的《草书释典卷》《李太白忆旧游》及《秋浦歌》等(参见笔者所著的《明代书坛》,《书史与书迹——傅申书法论文集二》),所以虽然他对作画的兴趣远胜于书法,但是他在书法上努力学黄庭坚一家,所以也写得颇具特色和水平。就在他为数不多的存世书法作品中,这一件《化须疏》卷,不但较长(纵28.4厘米,横464.4厘米),每行字迹较大,在三寸左右,而且用笔劲挺,神似黄庭坚而又不乏个性。沈周的诗文也常为人称道,此篇疏启不但文采焕发,最有趣的是内容,令笔者每读一次就不禁发噱。


沈周《写米家山》册

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文章内容牵涉到沈周三位友人有关胡须的故事:赵鸣玉无须,姚存道从中斡旋,求助于多须的周宗道,请他慷慨拔毛捐须插种。少不得又要请善于文墨、众所敬仰的沈周写一篇疏启,替赵鸣玉向周宗道来求情劝助。兹先录该文的内容如下:


化须疏。(有序)。


兹因赵鸣玉髡然无须,姚存道为之告助于周宗道者,于其于思之间,分取十鬣,补诸不足,请沈启南作疏以劝之。疏曰:


伏以天阉之有刺,地角之不毛,须需同音,令其可索有无,以义古所相通。非妄意以干,乃因人而举。康乐着舍施之迹,崔谌传插种之方,惟小子十茎之敢分,岂先生一毫之不拔,推有余以补也。宗道广及物之仁,乞诸邻而与之。存道有成人之美,使离离缘坡而饰我,当榾榾击地以拜君。把镜生欢,顿觉风标之异;临河照影,便看相貌之全。未容轻拂于染羹,岂敢易捻于觅句?感矣荷矣,珍之重之。敬疏。


化缘生沈周识。


沈周此文谐谑并作,先指赵氏“髡然无须”,要请“于思”(多须貌)的周氏“分取十鬣,补诸不足”,又说赵氏“天阉”无须,“地角不毛”,用词直接,毫不掩饰,想必沈周与这两人一定是无话不谈的熟朋好友,才能这样毫无遮拦。


疏文中的沈周好友,其名不显,《明人传记资料》一书中无其踪迹,文中也借用不少典故。笔者多年前的学生吴刚毅,以研究沈周的论文获中央美术学院博士学位。笔者请他将《化须疏》文中的相关人物作一考证,他也另撰考鉴专文作详细的介绍,此处先借其所考,简略叙述。


沈周《名贤雅集图》

纸本设色,252.9 × 44.5cm

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无须的赵鸣玉与沈周的来往应酬,在《石田先生集》中有《立春夜小宴赵氏客楼,鸣玉出西曹送别卷,因次王秋官元勋韵留别鸣玉云》一诗,可见两人交往,而且赵氏也有收藏。


首先,沈周此卷书写未纪年,但吴刚毅见到收藏于国家图书馆所藏的手抄孤本《石田稿》中,将此文系于己亥年(1479,沈周53岁)。就在此文的前两年(丁酉,1477),《石田稿》中曾有“戏赵鸣玉疝疾发痈”,由此益见两人的交情到常相戏谑的无间程度。


至于姚存道,在《石田稿》中的“化须疏”后,紧接一首《用岑嘉州九日酬杨少府韵送姚存道》中有句云:“君今傥荡夸壮年,我已蹉跎成老丑。”可见姚氏要较沈周年轻一二十岁。在庚子年(1480),沈周还有《送姚存道赴试》一诗,考试是否顺利,不得而知。


而于思多须的周宗道,更与沈周有密切关系,他是沈周家塾中的老师,沈周之弟沈召及沈周之子云鸿都是他学生。《石田先生文钞》中尚有《周君宗道生圹记》一文提供更多数据:“宗道名本……苏州长洲人……虽老,有童颜,巨目突鼻,长髯纚纚如曳丝……生平嗜酒,自号醉渔。”短短几句,描绘如见其人,并且再一次证明为什么要向他“化须”了。


如果他日将须种好了,那原来无须的赵鸣玉,就可以“把镜生欢,顿觉风标之异;临河照影,便看相貌之全”,看到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的相貌,而可以“顾影自怜”起来了!


沈周《致唐寅書札》
纸本,25.5×20.5cm

现藏于近墨堂


至于《化须疏》中所用的典故两句“康乐着舍施之迹,崔谌传插种之方”都与胡须和种须有关。晋时谢灵运(康乐)因政治斗争失败,在临刑前还想到将自己引以为傲的美须割下,送给南海祗洹寺以制作维摩诘像的胡子。而《北史》中的崔谌,教天阉无须的李庶用马尾毛插在下巴所刺的孔洞中。一是大方施舍自己胡子,一是教人种须或制作假胡子的故事。不过,沈周在最后又加上两句谐谑的话:“未容轻拂于染羹,岂敢轻捻于觅句?”因为是临时种的假胡子,小心不要沾染到热汤,也不要学“捻须觅句”,免得不小心又将辛苦种上的胡须弄掉了!在没有读过《化须疏》之前,你会想象沈周竟然是如此诙谐吗?种须、植须都是直到20世纪后方才发展出来的新科技,想不到在中国自南北朝时期起,就不断有种须的奇想。沈周将昵友间的戏笑故事,先发挥文采,作了一篇令人绝倒的《化须疏》,又正经八百地用他最好的书法,一笔一画地写成这样一幅绝世的长卷,当吾人展卷吟诵欣赏之际,怎不叫绝!


近墨堂藏沈周《九段锦》图册


纸本设色,九开图册

24 x 32.2 厘米(第一开)

17.5 x 33 厘米(其余八开)


其中,“石田九段錦冊”为傅申所題

后附有金农与傅申跋文



原文刊于《中国书画》2019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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