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母亲蒸的包子

时事   2024-11-17 21:31   北京  

*本文为《品读》2024年第11期内容

我曾认为母亲的包子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小的时候,家里很少能吃上包子。偶尔吃一次,多是白菜或者萝卜馅,每个包子里面,仅一两粒肉丁。而每次,母亲都会将她包子里面的肉丁挑出来,放进我和我哥碗里。记得有次邻居来我家,见母亲如此举动,说,小孩子不能太宠,会养成不好的习性。可母亲说,我的孩子我不宠,谁宠他呢?大概延续了母亲这种朴素直接的爱子方式,我对儿子也有几分溺爱,觉得一个人的童年就那么短短几年,那些所谓的“挫折教育”不必过早去人为创造,等他踏入社会自然会经历。

在我们老家,包子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馅料极为丰富,几乎所有的蔬菜都可以被做成包子馅:白菜、萝卜、韭菜、豆角、茄子、辣椒、茴香、西葫芦、干萝卜丝、野槐花……配上肉丁、虾皮、肉沫、蛤肉、鸡蛋、小干鱼、豆腐、猪血、粉丝、粉条甚至红糖相互搭配,毫不夸张地说,口味超百种。而母亲最拿手的就是白菜包子和萝卜丝包子,因为这两种东西基本可以贯穿乡下的一年四季。

我在离家一百多里远的学校读高中,每个周五下午骑车回家,周日下午再骑车返校。那时十六七岁的年纪,不觉得累,但肚子总是饿的。回家的那两天里,母亲总会蒸上满满一锅包子,给我返校时带上。学校食堂的伙食差,那些包子便成为我的美食。包子是冷的,但它有白面,有蔬菜、肉丁、虾皮或者粉条,相比学校里又黏又黑的馒头和能照出影子的冬瓜汤,已是我难得的口腹之欢。有时在上学的路上,骑车累了,我也会停下来,找个地方喝几口水,吃掉一个包子。那时我对生活没什么奢求,不饿肚子,还能经常吃到母亲的包子,就很满足了。

高中毕业以后,我去了城里打工,而每次回家都是报喜不报忧,绝口不提在城里受的委屈。可这一切又怎么瞒得过母亲呢?从我吃饭时的狼吞虎咽和疲惫的精神状态,母亲能够看懂一切。可是她从来不问,只是当我再次离家回城时,默默为我塞满整整两帆布包煮鸡蛋、烧饼和包子。没有进过城的母亲,希望她那个没什么学历和背景的农村孩子,能够在城市里过着家一般的生活。相比烧饼和煮鸡蛋,包子更容易变质,所以回城的头两天,我总是突击将它们吃完。那些煮鸡蛋、包子和烧饼,对我来说不仅是一日三餐,更是我继续留在城市的勇气。

后来我进入一家外资企业,日子好了很多。我对母亲说,现在公司管饭。母亲说,哦。但表情里带着明显的怀疑。我说公司真的管饭,每顿四菜一汤,花卷馒头米饭随便吃。但从家里回城前,母亲照例会凌晨起床,为我烙烧饼、蒸包子、煮鸡蛋。有时我会带上,有时也会拒绝,因为公司里的饭菜是热的,比冷包子好吃很多。记得有一次,我带了半帆布袋包子回去,锁进宿舍的柜子里。因为我想让一个来自苏州的女孩尝尝个头这么大、馅料这么丰富的包子,我以为她会喜欢。下班后我跟她说有好东西给她吃,然后带她来到宿舍。她吃下第一口,问:怎么是这种味道?那些包子是萝卜丝小干鱼馅,她在家乡闻所未闻。我问她,不好吃吗?其实不必问,从她的表情已经看出了一切。她没说话,放下包子直奔食堂。那天我坐在离她不远的位置,看到她一边跟身旁的两个女伴说着什么,一边往我这边看,她的两个女伴开心地大笑起来。那个我暗恋着的女孩,在嘲笑凌晨起床的母亲为我辛辛苦苦包的包子,嘲笑我口中的“好东西”——母亲的包子让我蒙羞,但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向她表白。

那以后,我极少再往城里带包子,即使带了,也是偷偷摸摸地吃。不仅仅因为女孩的嘲笑,还因为我觉得,从乡下往城里带包子,是贫穷的象征。直到后来,我结婚,生子,成为父亲。

现在回老家,母亲还会为我蒸上满满一锅包子,让我带回城市。而与那些年不同的是,每次我都会乖乖地带回来,将它们放进冰箱慢慢吃。儿子很喜欢奶奶的包子,即使那些他从没有吃过的馅也很喜欢,就像当初的我。有时候,当他嚷着要奶奶做包子吃,我看到母亲脸上即刻有了笑意,就像多年前看我的模样。

我希望当他长大,离开家,生活如意或者不如意,我为他带上什么东西时,他不要像当初的我一样,觉得丢脸。

原标题《母亲的包子》
作者:







半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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