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婚姻与家庭杂志

来源 | 婚姻与家庭杂志（ID：hunyinyujiating99）

“我现在还在守着万松山上你种下的树。”

“万松山还和以前一样美丽。”

“爸爸，我很想你。”

清明节这天，李春娟带着厚厚一叠获奖证书来到父亲墓前，和他说了很多心里话。

万松山很大，万亩林海，山花遍野，泉水甘甜，大到再复杂的心境都能在其中被涤荡得清澈干净。

万松山很小，小到没能容下李春娟一家团圆美满的愿望……但是，每天走在父亲曾经走过的林间小路，守护着父亲曾经守护的一草一木，服务着父亲视若家人的父老乡亲，李春娟很安心。

父亲是咫尺又遥远的梦

“这是我们派出所的小李，大家以后有事可以找她。她是李炳祥的女儿。”刚到云南省楚雄州武定县公安局工作时，前辈和同事们总是这样一遍遍地向林区的群众介绍着民警李春娟。

“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真像你爸爸。”老乡们眼中流露出的怀念，让李春娟不禁想起爸爸曾经对她说的话：“春娟，护好这片林子就能守护这里的家。溪水流向哪儿，家就在哪儿……”

李春娟是一名“护二代”，她的父亲是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武定县森林公安局环州万松山林区派出所护林“二级英雄模范”，是那里家喻户晓的“守山人”。

如果问父亲像什么，李春娟最先想到的形象是万松山的松树。在她心中，父亲正直、坚韧，就像那些他曾日夜守护的松树般顶天立地。

1985年，年仅21岁的李炳祥走进环州乡万松山国有林区，成了一名森林警察。这里距县城140余公里，海拔2680米，面积达6万多亩；这里气候恶劣，交通不畅，信息闭塞，生活艰苦。而李炳祥就在这样的地方工作生活了二十几年。

起初几年，李炳祥和妻子两地分居，妻子独自留在老家照顾一双儿女。在李春娟眼里，母亲身上有着中国传统女性的很多优点。她独立、勇敢，再大的困难都能自己一个人咬牙扛。即便农忙时，她也从没喊父亲回来帮过一次忙。

待到李春娟4岁时，为了方便守山工作，也为了小家团聚，李炳祥将他们接到了万松山。从那时起，一家四口便蜗居在小小的“夫妻瞭望塔”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为了解决吃的问题，他们需要从山上接山泉水，自己开荒种菜……

环境差、生活苦，最让年幼的李春娟高兴的事情之一就是回老家。那时的她会和李炳祥撒娇：“爸爸，咱们回老家吧，不要留在万松山。”但李炳祥总是一脸郑重地告诉她：“万松山是座宝库，守护万松山是爸爸的工作，爸爸不能离开。”

对李炳祥而言，此生的遗憾之一是没能常陪在春娟爷爷身边。自从选择了万松山，李炳祥和父亲每年只能见上一两次面，匆匆来匆匆走，甚至未能见上父亲的最后一面。既然不能离开，那就一家人一起留下。万松山就是他们的家。

定居万松山后，虽然与爸爸相处的时光越来越多，但李春娟总觉得还不够，因为他的时间几乎都给了山林。

白天，李炳祥和战友们徒步巡山，在深山老林里穿梭，脚踏厚实的松针，用脚丈量着这片松林。日复一日的巡山生活，使得他们清楚地知道哪里有一条小山箐，哪个位置的树长啥模样。

而晚上，他们就守在各个路口堵卡。又黑又冷的深夜里，他们带着手电筒，穿着厚大衣，一干就是一宿。困倦疲惫、蚊虫叮咬，为了不让任何一根木头从林区运出，李炳祥和战友们习惯了这煎熬中带着欣慰的一个个黑夜。

“走，巡山去了。”“走，堵卡去了。”在李春娟的记忆中，这是爸爸最常说的两句话。而徒步巡山、深夜堵卡正是每个守山人的日常写照。可彼时的李春娟懵懵懂懂，她和弟弟时常吵闹着要爸爸接送上学放学，而妈妈永远和气地告诉他们：“你爸巡山去了，你俩结伴回来。”

母亲是最支持父亲工作的。无论是在老家时没人帮衬的农忙时节，还是万松山团聚后的辛苦生活，或是父亲为了守护山林缺席的日日夜夜。

李春娟说：“父亲和母亲身上有一种力量，沉稳、坚韧，吃得苦、不焦躁。这对我影响很大，让我养成了沉稳坚韧的性格，遇到困难习惯自己解决，而不是怨天尤人。”

父亲是甜蜜又帅气的榜样

住在大山里，出门就是山，风过林间犹如龙腾虎啸，吓人极了。李春娟和弟弟心里明明很害怕，却又忍不住充满好奇。他们渴望去“探险”，却又止步于对危险的认知。

因此，李炳祥在家的时光，对他们而言弥足珍贵。因为爸爸会带着他们去山上玩儿，去采摘果子，去寻找欢脱的野兔，去水塘钓小鱼，去把房前育种的树苗用小兜装好，走上数十里路栽到更广阔的土地上。

穿梭在林间小路上，父亲会指着松林告诉他们：哪棵树下会有什么野生菌，哪条路他们曾追过盗木贼，越过哪条山箐到达哪里……哪怕就是躺在院子里，一家人一起看星星，李春娟都觉得无比有意思。万松山里藏着李春娟无忧无虑、简单幸福的童年。

即便不明白“森林警察”4个字背后的意义，在李春娟的心中，穿起警服的李炳祥依然是世界上最帅的人。

六七岁的她也会偷偷穿上父亲的警服，仿佛有了那身衣服，自己就是最飒、最威武的女孩。“我也想要和父亲一样，做一个守护山林的人。”

李春娟小时候穿爸爸警服的照片

在李春娟的记忆中，父亲始终是沉稳温和的，只在她和弟弟犯错或是面对学业问题时才会略显严厉。她甚至从没见过父亲发火的样子。有限的亲子时光里，父亲总是竭尽所能给她和弟弟最好的陪伴。怕姐弟俩寂寞，李炳祥亲手为他们搭建了一架秋千，还手工制作了木头滑板车。这是姐弟俩童年最好的玩具。

一次，李春娟生病，突如其来的症状让父亲和母亲慌了手脚。深夜里，李炳祥背着她，从陡峭的山路一步步走到了20公里外的镇上。至今，她还记得那个漆黑的夜里，父亲宽厚的脊背上传来的阵阵温暖。

“一棵小树一朵花，一片森林一个家，红河源头水如烟，万山深处景似霞，一生守望这片土地，梦中都把森林牵挂……”这是在森林警察中广为传唱的《森林卫士之歌》，字字句句诉说的像极了李炳祥的生平。2012年，李炳祥因为劳累过度突发疾病，生命永远定格在48岁。那一年，李春娟即将大学毕业。

我们小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梦想，但长大后真正实现的人却屈指可数。随着年纪增长，我们会渐渐放下执念。李春娟心里也深埋了穿上警服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的愿望。

然而，小时候的她有多么想成为森林警察，父亲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她就有多么排斥那身警服。

学习材料工程的她原本有机会出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可待到时间的药治愈好心头的伤，她却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考警队，“回到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做他曾经做过的事。”就像曾经支持丈夫守卫山林一样，这一次，母亲是李春娟最坚强的后盾。

打过工，也当过辅警，李春娟沉下心来复习、考试，最终在2017年被武定县森林公安局招录。她终于像父亲一样，成了一名森林警察。2019年8月，李春娟被派驻到环州乡五谷箐村委会驻村开展脱贫攻坚工作。

2021年3月，县局警力下沉，要求未到过基层工作的机关民警到基层一线轮岗锻炼，李春娟主动请缨，再次要求到武定县公安局最偏远的环州派出所轮岗。在她看来，相比从前，现在的万松山环境好了很多，平坦宽敞的水泥公路直通镇上。从前步行两小时才能抵达的镇子不再遥不可及，购物办事到达目的地只要半小时。

“这儿是他以前办公的地方，这儿是他以前的宿舍，当时还是简陋的瓦房……”大山深处的林区派出所，一草一木、一屋一瓦，似乎都留着李炳祥的印记。

再次走进松林，李春娟一时恍惚。原来，那些儿时随父亲种下的树苗日渐参天。一棵棵笔挺得像站岗执勤的战士，代替李炳祥守护着万松山，守护着这里的人们。“父亲的音容笑貌印在万松山的每个角落，好像不曾离开。”

父亲是永恒且闪耀的灯塔

李炳祥留下的东西不多，其中有一本《民情日记》。上面是他在扶贫工作期间记录的一户户家庭情况，一个个群众反映的问题、亟待解决的困难，一条条帮扶措施。

读着这些文字，李春娟重温着、学习着父亲对待群众的那种温情。“我理解了他曾写下的一句话，‘工作不是名誉好听，也不是升官发财，而是为人民服务’。”群众有困难一定要帮，但群众的一水一饭不能拿。

于李春娟而言，李炳祥是父亲，更是她努力的方向。“作为人民警察，在执法办案和群众宣传工作中，我感受到了‘人民公安为人民’的重任，感受到了我们身上独有的责任与荣誉。”

如今，李春娟的同事中亦有父亲昔日的同事。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让李春娟觉得前所未有地踏实。怕勾起那些让李春娟伤心的过往，他们总是尽量避免在她面前谈及李炳祥。但在说起执法办案、巡山护林的经验时，李春娟还是会捕捉到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这时候，李春娟总是在一旁静静聆听。在那些自己不知道的故事中，一遍遍勾勒描摹父亲的模样。

“他们口中的父亲有追赶盗木贼的英勇，有和群众打成一片的洒脱，有关怀战友的温情，有不徇私情的正直，也有许多趣事。那时艰辛的工作，在他们口中却是温暖的记忆。作为森林警察，他们此生无悔。”

成为森林警察后，李春娟和同事们一起参与执法办案，打击盗伐林木违法犯罪，保护林木不被砍伐，野生动物不被猎杀，宣传护林防火……作为目前在全局工作地点最偏远处奋战的女民警，李春娟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丝毫没有埋怨，没有娇气。

在她看来，自己和其他同事并无区别，“可能巡护山林时要付出更多的体力，但这些也算不上困难”。完成自己的工作，扛起自己的责任，她有信心，更有能力。

从“新警上任”到业务精通，李春娟的制胜法宝只有一个，那就是——真诚。

“大哥，这里坐，请喝水。”车检现场，她热情地给办理业务的群众端茶送水；

“李哥，这个户口怎么办？你教我一下吧。”户籍窗口，她迅速学习业务知识；

“小王姐，车检照片我传给你了，看看行不？不合格你再指导我一下，我下午重拍。”工作群内，她积极主动热情洋溢；

“大嫂，菜好了吗？我帮你抬。”民警食堂内，她眼里有活儿，有忙必帮；

“同学们，以上是防电信诈骗的一些常识，请你们回家务必转告爸爸妈妈，坚决不转账……”校园法治课上，她是亲切温柔的大姐姐；

“大妈，我是环州派出所新来的民警小李。你们老年人单独在家要注意用火用电安全，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什么心事和困难您尽管跟我说……”对待辖区群众，她是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和精力的小李。

2023年，因工作成绩突出，李春娟陆续受到各类嘉奖，还成为楚雄州人大代表，为持续开展森林保护发声。

小时候因为父亲，每每路过附近的村庄，村民总会很热情地和李春娟一家打招呼；路过派出所，也会有人给姐弟俩塞上一把糖果。如今，村民们更是热情地留她吃饭：“以前你父亲他们巡山，经常巡到我们这里来，我们可熟啦，你父亲是个好人啊。”“好人”两个字虽然质朴无华，却是李春娟心中普通百姓对李炳祥最好、最高的评价：“真的，我很感动。”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和阐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思想理念。这也让一代代森林警察和广大护林员明确了坚守的意义。“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更追求生活环境的美好。山更绿、水更清，是我们森林警察和广大护林员的期望，守护万松山是我们践行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的切实行动，我们为此感到自豪。”

李春娟说，她不敢说大话空话，因为她也怕，怕没守好父亲守了一辈子的树。

可我们知道，追逐光、成为光、散发光，这一路，有李炳祥作为灯塔在遥远的地方指引，李春娟又怎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