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规模的沙尘暴偷袭,在中国每次都能上热搜,但在蒙古国早已是稀松平常,全国各地的沙尘暴,少则一年五六场,多则三十多场。
2023年,中国沙尘暴近一半的沙源都来自蒙古国,其规模之大,甚至能吹到韩国、日本。
但受害最深的,还是蒙古国自身,沙尘暴破坏草场、扩张沙漠,昔日牛羊遍地的大草原,先是草场退化变成“秃地”,然后再向沙地退化,继续蚕食下一片草原,实际上变成了“可持续的恶性循环”。
百米沙墙吞噬着所到之处的一切
(蒙古国草原上的沙尘暴 图:壹图网)▼
就连首都乌兰巴托,都好几次被世界卫生组织认定为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城市。
这么大的锅,找谁来背呢?
脆弱的草原
首先,可以赖天灾,赖蒙古高原这片干旱燥热的土地和全球变暖。
蒙古国身处亚洲内陆,虽然和太平洋只隔着一个东北,但东亚季风止步于大兴安岭,蒙古国只能望洋兴叹,乌兰巴托的年降水才290毫米,南边的戈壁省份才100毫米出头,连蒸发都不够。
被山脉团团围住的蒙古国只在北边有点绿意▼
而且从1940年到2015年间,蒙古国平均气温还上升了2.24℃,同时年降水量减少7%,是全球变暖的重灾区。
条件如此恶劣,人口承载力必然是极低的。蒙古全国只有区区350万人,还不到新疆的七分之一,放在人满为患的东亚各国,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蒙古国人口几乎都集中在首都乌兰巴托了▼
但自然条件差只能背一部分锅。实际上,蒙古国的环境是在近四十年内才逐渐走向崩溃的。
与之同步的,是农牧业的竭泽而渔、采矿业的繁荣昌盛、权贵们的纸醉金迷,还有非法性交易的无序扩张。
这是一个治理能力严重不足的社会,在掌握现代工具后,从富人到穷人,一起对脆弱土地搜刮殆尽的典型案例。
蒙古本来就降雨少,温差大,土地容易荒漠化
过度开发更是让蒙古在荒漠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图:shutterstock)▼
我们把时间拨回四十年前(1990年之前),彼时的蒙古国经济高度依赖苏联,工业能力有限,约等于一个超大号的牧场。
从1940年到1990年,蒙古国的牲畜总数维持在2500万头左右。虽然土地逐渐出现退化趋势,但至少在表面上还没太大问题。
转折点发生在1990年,当时苏联阵营内忧外患,蒙古国高层眼看苗头不对,先一步搞了社会经济改革。一年后苏联解体,蒙古国失去了这个最大的援助国,可见提前改革本身是正确预判。
改革过后蒙古国牲畜总数开始迅速增长
偶遇的暴风雪也阻挡不了其增长的步伐▼
但方向对不等于操作对,以前大家是给公家摸鱼上班,现在土地私有化了,一切向钱看了,对于长期贫穷的牧民来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加大力度放牧。
到2023年,蒙古国的牲畜数量从2500万头快速跃进到7000万头,天敌多了几千万,草们感到压力很大。
草:也就是焦虑到头秃而已啦
(图:shutterstock)▼
同时,蒙古国久经考验的放牧传统也被玩儿坏了。
草原民族很早就摸索出了牛、山羊、绵羊、骆驼和马这草原“五畜”的吃草习惯:
马喜欢吃草籽和草的上端,牛是用舌头卷草吃,牛马对草场质量的要求较高,草们恢复得也比较快。
而羊就更下沉一些,吃草也吃得更干净,特别是山羊,还喜欢刨根吃,被山羊扫荡过的草场需要更长时间回血。
羊放到哪里荒漠就跟到哪里
(图:shutterstock)▼
草原牧民正是通过调节这“五畜”的比例,并在不同的季节游牧转场,才实现了数千年的可持续放牧。
但今时不同往日,既然一切向钱看,那“资产配置”就要跟着收益走。
随着山羊绒在全球走红,卖山羊毛明显比羊奶羊肉更赚钱,于是蒙古国的山羊比例从18%猛增到40%左右。挣钱嘛,不寒碜。
浑身上下都是宝的羊
可以说是蒙古国牧民的“衣食父母”了
(图:shutterstock)▼
其实所谓“先破坏,后治理”,在各国经济发展中几乎都无法避免。我们之前讲过的恒河,也是被印度人吃干榨尽。
但不得不承认,各国自然环境承受“持续剥削”的耐受力和恢复力是不同的,季风气候区就是比温带大陆性气候有更强的恢复力。如果印度实现了工业化、现代化,以恒河的自净能力是可以逐渐恢复的。
净化教徒的恒河却净化不了自己
(图:shutterstock)▼
但蒙古国就没这个命了,草原和荒漠之间的平衡过于脆弱,滑向深度恶性循环将是不可逆的破坏,其悲剧在中亚和中东都能找到很多先例。
资源诅咒
如果我们看蒙古国的出口结构,就会发现畜牧业里占最大头的“动物皮毛”也只占3%多一点而已。
也就是说,对全国草场的不可逆破坏,就只换来3%出口而已。而这个国家真正的财富,其实是卖矿。用蒙古国本国媒体的话说——“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
蒙古国97%的出口额来自矿产和金属出口▼
剥削草场,只不过是普通人仅有的脱贫致富的手段而已,卖矿才是这个国家走到这一步的深层原因。
蒙古国虽然缺水,但是不缺矿,而且超级大矿一个接一个:
额尔登特铜矿,在开采了几十年后,现在每年还能产铜精粉45万吨,放在中国绝对是顶级产能。
2001年,加拿大公司在南戈壁省发现了世界级的大矿奥尤陶勒盖,整个矿区的面积和乌兰巴托一样大,铜、金、银的储量都相当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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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蒙古国还有仅次于中国的3100万吨稀土储量,以及全球十分之一的煤炭储量(已探明储量326亿吨),这里面就包含世界最大焦煤矿——塔本陶勒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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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范围内,澳大利亚、加拿大、挪威等国家都一再证明了资源出口对于一个人口较少的国家是多么巨大的财富。蒙古国就很像一个内陆版的澳大利亚,纸面上看很有钱途!
只可惜,同样是坐在矿山上,两国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澳大利亚人均GDP6.5万美元。蒙古国只有5000美元出头,明明人口密度只有2/3,人均产值却能差出十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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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达国家,卖矿的钱可以反哺环境,可以降低全社会的收入压力,可以向下游发展装备制造、精细化工,创造更多的高薪岗位。但是在蒙古国,卖矿却更像是一场“资源诅咒”,进一步放大了既得利益者的贪欲。
培养本国产业太费事了,不如直接承包给外资收租金,这直接打开了腐败寻租的大门。
2022年蒙古国反腐部门发现,塔本陶勒盖有650万吨煤炭和进出口数字对不上。这可以装满超过10万节车皮,连起来能从乌兰巴托到北京。
靠卖矿发的财与普通民众无关
资源开采带来的恶果倒是尝了个遍
(图:eastasiaforum)▼
结果一查不得了,上到前总统、前部长、前省长,下到车站小主管,全都脱不了干系。
卖矿收入源源不断流入少数人的腰包。与此同时,国家却连基础设施都没钱更新。作为一个完全不缺煤的国家,蒙古国电力系统却有20%的缺口,在奥尤陶勒盖挖矿的力拓公司不得不从内蒙古拉电线买电。
虽然卖矿的钱轮不到底层牛马,但挖矿对环境的破坏却要所有人来承担。山羊吃草也只是在表层刨根,但矿业开采却会破坏整个地表,修复成本非常高。
曾作为戈壁地区五大湖泊之一的乌兰湖
在20世纪后期,就因金矿计划逐渐干枯
(图:tourism.omnogovi.gov.mn)▼
而且开矿是非常耗水的,如奥尤陶勒盖每个月要消耗300万吨水,相当于5个月不到就用掉一个西湖,其影响范围远大于矿区本身。
再加上很多大矿都位于极度缺水的南部戈壁地带,长此以往简直要把这里的地下水抽干。
真是要榨到一滴水不剩啊▼
由此可见,在蒙古国这种社会结构下,从上层到底层,从矿业到牧业,对土地的榨取都毫不手软。
结果就是全国近四分之一的土地已经严重退化(按照蒙古国官方数据),许多草地上的草本植物生物量,只有几十年前的一半不到。在乌布苏省和几个戈壁省份尤其严重,直接破坏了农牧业的根基。
横屏-蒙古国大半国土不是已经荒漠化
就是在荒漠化的边缘徘徊▼
拥挤的首都
过不下去的农民牧民,尤其是年轻人,纷纷涌向首都。
蒙古国350万人,有一半在乌兰巴托,而且青壮年占了四分之三,他们只有来这里,才可能从有钱人手里分到一点涓滴。
火车拉着一车又一车来乌兰巴托寻求生计的人
(图:壹图网)▼
但首都也不是你想住就能住的:平均房价折合人民币要7000多,房租也要数千元。这直接导致乌兰巴托北部出现了漫山遍野的“蒙古包式贫民窟”,比例高达全市人口的60%。
在卫星图上,这种肉眼可见的贫富差距,大有一种游牧大军南下首都的感觉。
沿着山脊线和河道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所谓的“蒙古包”
然而这还只是“蒙古包区”的冰山一角▼
如此大面积的贫民窟基本没有像样的市政规划建设,但是草原上的冬天又异常寒冷,不想冻死就只能烧煤取暖,如果连煤都买不起,就烧牛粪、废弃轮胎甚至干垃圾。
所以乌兰巴托最大的污染源,其实不是沙尘暴,而是贫民窟的各种排放物。偏偏这个城市南北都是山,污染物不容易扩散,形成的雾霾经常久久挥之不去。尽管上层居住的市中心相对好一点,但这种要毒一起毒的结果,确实已经是穷人最后的手段了。
在工厂的烟雾和贫民窟的围绕中
乌兰巴托原本的样子逐渐变得模糊
(图:壹图网)▼
当然,权贵和富豪是有危机感的:2005年,蒙古国推出了“国家绿墙计划”准备在南部种植防护林带。2021年,蒙古国总统呼日勒苏赫又提出了“十亿棵树计划”,要在2030年之前全部种完。
这些项目光听名字就很大气,但实际上受限于匮乏的人员和组织能力,执行得并不好。亚洲开发银行在相关报告中,就建议蒙古国将环境相关法律法规切实落到实处。
种确实是在种,至于种树的成效就有待日后检验了
(图:montsame.mn)▼
总之,由于蒙古国的环境极其脆弱,先破坏后治理的套路很可能导致不可逆的环境崩溃。
而阶级对立、贫富分化更是加剧了社会与环境之间、以及社会内部的互害烈度。从草原到戈壁、从外省到首都、从平民到权贵,全都无法幸免。
可能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蒙古国极低的人口密度,让这片土地尚且还有喘息的空间,但前提是要改革财富分配和社会保障。触动利益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又何其之难。
蒙古国的短板是底子太差,对比鲜明的印度则是底子非常厚,但一样有环境崩溃的问题,作为对照,正片如下:
*本文内容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识局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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