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密码丨潮州音乐:流淌千年的“活水”

政务   2024-12-15 23:53   广东  

日前,我国申报的“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通过评审,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在“春节”申遗视频之中,潮州音乐(潮州大锣鼓)精彩亮相,助力中国“春节”申遗成功。气势磅礴的鼓声、铿锵激越的锣声、动人心魄的弦乐,将潮人蓬勃向上、热爱生活的精气神展现得淋漓尽致,烘托出欢乐与喜庆的氛围。这是潮人逢年过节必备的“背景音乐”,也是他们最为熟悉的“专属乡音”。

潮州大锣鼓。黄品 摄

在盛大的节庆典礼击鼓鸣金,在庙堂佛寺播送雅音,在各乡各里的游神赛会上助兴添彩……流淌千年,潮州音乐仍生生不息、四季不辍。它回响在潮人的现实生活里,如韩江水般滋养着潮州人民,已然化作潮州人民的精气神。借助中国“春节”申遗成功的契机,它也将再度走向世界,成为全世界都听得懂的语言。


寻水溯源

唐宋遗响,华夏正声

“要研究潮州文化,就要研究潮州人,要知道我们的祖先是从哪里来的。”国家二级编剧、潮州文艺名家李英群说。

或因军事戍边、躲避战乱,或因高官仕宦贬谪,潮州先民从中原举族而行入住潮地,带来中原的语言、文化、风俗习惯,古音乐也随之而来,唐宋时期潮州音乐逐渐形成。

李英群指出,在生产力不发达的时代,能够迁徙的都不是普通人,除了要有经济基础,还要有好的视野,“见过世面”,所以大部分是望族。潮州音乐随先民一路南下,这也决定了它自打出身起,就带着中原汉族宫廷音乐的基因。

“吹击管鼓,侑香洁之”“侑以音声,以谢神贶”“躬斋洗,奏音声”,在韩愈的多篇祭文里,可以窥探潮州音乐的肇始。按习惯说法,韩愈之前唐永隆元年(公元680年),时镇抚潮州的陈元光大开乐化之风,其有诗曰“奏萧吹引凤,邹律奏生春”。另外,《潮州府志》中记载:自唐以来,“以乐治化,以乐怡神,以乐娱心”。因而可知,潮州音乐的唐宋起源有迹可循,至少在韩愈来潮之时,用作宗教祭祀的潮州音乐已相当普及。随时间的变迁,潮州音乐不断融入更多符合时代的表达,逐渐演变为今天丰富灿烂的潮州音乐。

历史上,潮州音乐兼收并蓄,广泛接受外来音乐文化,在动态发展中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唐朝国力昌盛,文化发达开放,因而吸收了西域及南亚各国音乐。据考证,在不同的历史年代,潮州民间音乐先后受到唐宋的燕乐、法乐,宋元的南戏(弋阳、昆腔等),明清的正字、潮音、西秦、外江诸多剧种音乐的熏陶和影响。

陈镇锡外出交流照片。黄品 摄

潮州音乐凭借其包容的特点,在历史演变中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中华鼓王”、潮州大锣鼓演奏家陈镇锡认为,潮州大锣鼓“后棚”起初只有胡弦、唢呐、笛三种,后来随着时代发展,逐渐增加二胡、琵琶、古筝、扬琴,“几乎所有乐器都可以加入到潮州大锣鼓中来,这说明它非常包容、多样化,具有旺盛的生命力。”过去潮州音乐的记谱方式是二四谱和工尺谱,虽然读起来音韵好,但传授相对困难,如今基本改用简谱,简化后的乐谱更易于教学,便利练习。

人类文明因水而起,城市也因水而生,地方所衍生的文化便具有了水的特质。李英群认为,潮州音乐就是韩江的水声。韩江自三河坝往后水流平缓,滋养出轻柔精致的潮州气质。潮州弦诗乐最具代表性的“潮乐十大套”,结构严谨,曲调优美,正如静流之水,音乐气质从取名中可见一斑,李英群举例说:“《平沙落雁》《寒鸦戏水》……这些名字都是优雅的、轻柔的意象。”

所谓流水,必然有涨有缓。“春天来时,湘桥春涨,水声轰轰作响,但也仅是热闹的,并非烟尘滚滚、充满战意的。”春节是潮汕地区民俗活动最丰富和集中的时间,也是潮州大锣鼓最活跃的时间,春天过后,全年大部分时间是轻柔和缓的,符合潮州的城市文化气质。李英群的比喻恰到好处地道出潮乐之特点,通俗中不失人文意趣,仔细咂摸令人叫绝。

潮州市庙堂音乐团演奏弦诗乐。黄品 摄


流态万千

丝竹鸣雅兴,锣鼓喧民俗

韩水滔滔,先人在祭鳄时奏响的鼓瑟余韵悠长,在千年后的潮州收到无数回声。潮州音乐从广义上是指潮州民间各种音乐活动形式,其品种繁多,大致可以分为锣鼓乐、笛套古乐、弦诗乐、细乐、庙堂音乐、外江音乐等,其中锣鼓乐属于广场乐,包括潮州大锣鼓、潮州小锣鼓、潮州苏锣鼓等;而弦诗乐、细乐、庙堂音乐、外江音乐等则属于室内乐。

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潮州市庙堂音乐团团长杨业成介绍,潮州音乐传统的记谱方法独具一格,其中二四谱是潮州民间音乐独有的而又最古老的谱式,用“二、三、四、五、六、七、八”(即简谱的5、6、1、2、3、5、6)等七个音阶来表示乐器的弦位,而工尺谱用“合、四、乙、上、尺、工、凡、六、五”(即简谱的5、6、7、1、2、3、4、5、6)等谱字来表示,且用潮州话唱谱也是非常独树一帜的做法。

杨业成说,潮州音乐有着独特的曲调,主要有“轻三六调、重三六调、活三五调,反线调”等。此外,二弦、椰胡、秦琴等特有的乐器也是潮州音乐作为古音乐遗存的实证。

杨业成演奏潮州大锣鼓。黄品 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雅致的潮州水土滋养出的潮州菜、潮州刺绣、潮州木雕等文化,无不以精致著称。精致作为潮州独特的文化气质,在儒家乐“造句”手法中得到集中体现。潮乐名家陈天国在《潮州音乐研究》中指出,潮人习惯把民间比较清逸高雅的弦乐形式称为“儒家乐”,把“乐”和“儒家”挂在一起,说明音乐与文化结合起来,就进入到较高的层次。

“儒家乐”是潮州弦诗乐两种风格流派之一,其中的“造句”手法尤为出彩。“造句”意指演奏家在潮州弦诗乐骨干谱的基础上对骨干音加花、变换节奏型,对全曲速度、结构、调式调性进行重新布局的技法。

广州大学音乐舞蹈学院教师屠金梅在《潮州弦诗乐“儒家乐”的“造句”分析》中提出,“造句”反映了潮州弦诗乐“儒家乐”具有极其复杂的演奏技巧、变异规律和审美理念,其“造句手法”处处体现“儒家乐”的技术性、文人化和创造性。技术性指艺术家要有相当高的演奏技巧才能和“儒家”挂上钩,同时“谱简腔繁”也给他们留下广阔的再创作空间。再之,“儒家乐”的艺人一定要有丰富的知识积淀,经过文人的改造来体现新的内涵。

在潮州音乐体系里,“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并存,艺术形式无高低贵贱之分,既有弦诗乐、细乐等高雅的种类,也有服务于人民群众的广场音乐,为探索传统音乐的表达提供独特的审美旨趣。

以潮州细乐为例,它是一种精细的、修身养性的音乐,不仅指其乐器组合的细与少,更重要的是演奏技巧和乐曲处理之妙与精。而细乐在潮州劳动阶层中也受到高度热爱,有俗语赞之曰:“三弦琵琶筝,锄头粪箕筐”,潮籍优秀音乐家余亦文认为,这句极为生动的俗语包含了雅与俗,把田间劳动中最重要的工具和这三样乐器进行类比,反映了潮地的一种人文精神。这种看似矛盾的反差,实则映射出潮州音乐雅俗共赏的特点。

余亦文在《潮州细乐》一文中讲到,经历中原古乐的浸融、儒家思想的熏陶,潮州细乐有着永恒的生命力与广泛的参与性……其雅可入文人学士书舍,其俗可献于闲间、农舍。

过分追求高雅艺术,难免陷入曲高和寡的困境,根植于人民群众之中的艺术,才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弦诗乐以潮州民间丝弦、弹拨乐器演奏古诗谱而得名,是潮州民间最古老又最具群众基础的音乐品种。李英群认为潮州乡下人也是很懂艺术的,在《儿时曾饮韩江水》中提到,“都说潮州人儒雅,称乐曲为弦诗可证。”

鳄渚民间音乐团。黄品 摄


源头活水

“要了解中国音乐,必须到潮州去”

潮州音乐之于中国音乐的意义,就如同连接传统和现代的桥梁,“活化石”般的古音雅韵为音乐研究和发展提供珍贵的样本,又因其雅俗共赏的特点,以潮州大锣鼓为代表,各类“活态”传承的音乐深深扎根在民间。

曾任中央广播民族管弦乐团演奏员指挥,著名的竹笛演奏家、作曲家刘森极力推崇潮州音乐,他时常称学习潮州音乐为研究中国音乐的第一堂课,足见潮乐地位之高。在一次采访中刘森提到:“要了解中国音乐,必须了解潮州音乐,必须到潮州去,亲耳聆听那活着的古代音乐,真正的中原鼓乐、礼乐、燕乐、诗韵的音,仍在生活中传承。”

杨业成弹奏潮州七律琵琶时横斜抱式坐姿,与北派琵琶竖斜抱式不同。受访者供图

“小时候家住猷巷,离潮州民间音乐研究组不远,每天晚上都会过去听。”83岁高龄的杨业成从小便在潮州音乐的熏陶下成长,当时民间音乐研究组开办少年班,他和陈镇锡等一群同龄人一起参加学习,后来这群孩子逐渐成长为潮州音乐的中坚力量。

正如国家一级编剧陈韩星在《从潮州音乐看潮人艺术基因的形成与发展》中写到,从汕头达濠、潮州意溪到揭阳炮台,再到潮汕各乡镇,几乎都难能可贵地保留了呈现着原生状态的潮乐“湿地”,让眷恋着原生潮乐的一群群“鸟儿”时刻围绕着湿地盘桓。

当真正走进潮州的大街小巷,这样的结论非常容易得到论证——春节来临时,繁多的庙堂祭祀、游神赛会、传统节庆活动里,潮州大锣鼓是不可缺少的一环。李英群认为,“光是游神可能不够吸引人,曲艺表演、锣鼓队增添了文化趣味。”杨业成的看法也不谋而合,“游神赛会没有锣鼓队,有如宴席没有酒。”

何谓音乐的文化趣味?音乐作为一种文化的载体,往往需要具备娱乐性,再从潜移默化中影响和塑造价值。李英群指出,当今的社会生活需要趣味,如果游神没有音乐作为趣味的话,便只剩下宗教民俗意味,失去了最具有生机的、最能滋养人心的文化内涵。

潮州大锣鼓参加文化巡游。黄品 摄

星海音乐学院乐器工程系江松龙在《广东饶平“营老爷”仪式音乐文化调查与研究》写到,其(指锣鼓乐)可以使仪式更加庄重、典雅、节制,也可以增加视听效果,提高观赏性。大锣鼓的加入从视听上极大丰富了游神活动的趣味,这便是潮州音乐不可替代的作用。

“水草只能水中观。”李英群表示,水草养在鱼缸里非常美,一旦捞起来看,便会失去灵气。他用这句话形象地说明,文化事物必须“活态”传承,不能成为无源之水,音乐不该只是展览品,更应该是存活在田间地头的文化景观,潮州大锣鼓属于旷野,假如全部登堂入室,那将失去原有的味道。他忆及小时候,“那时候在田间劳作,两公里外就听到锣鼓的声音在靠近,那种感觉非常好听。”

同时,潮州音乐不能仅停留在市井乡野,也要积极求登大雅之堂。“传统音乐要与时俱进,不断创新,才有凝聚力。”陈镇锡说。扎根乡土,走向世界,潮州音乐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便展现出极高的影响力。

1957年,潮州大锣鼓被国家选派参加莫斯科“世界青年联欢节”,获“金质奖章”;潮州民间音乐团多次赴法国、美国、新加坡、泰国、马来西亚等国家进行文化交流演出;2006年,潮州音乐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在异国他乡,潮州音乐已成为维系海外潮人的纽带。有俗语道,有潮人的地方就有潮乐,“三弦、琵琶、筝”随潮州人“过番”出海,播下潮州音乐的种子,在东南亚、欧美国家都能见到潮州音乐的“闲间”乐社。

远在海外的乡亲,总会聚在一起“锯弦”奏乐,感念桑梓,追忆故人,李英群跟笔者分享了马来西亚潮籍华侨王雪庄从对音乐毫不“感冒”到爱上潮乐的故事。王雪庄有一个终身未娶的兄长,两人感情甚好,但哥哥有个改不了的“毛病”,平日在王雪庄家里小住时,常常跑到潮乐社拉弦奏乐,到了饭点都不着家。李英群笑道:“每当这个时候,王雪庄就跟穆桂英一样往那一站,老先生们只得收拾回家吃饭。”

后来,王雪庄为亡兄料理后事时发现,哥哥的家当只有那几把乐器,每每看到亲人生前挚爱的“行当”,她都忍不住流泪。“如果这些乐器再奏响起来,我就好像听到我哥哥在拉弦一样。”李英群转述她的话时仍然为之动容。此后,王雪庄每周会邀请这些乐友到家中聚会,让哥哥的乐器重新响起来,听丝竹相和,潮音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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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鳄渚宫商传古镇,意溪鼓乐动明邦”,走进鳄渚民间音乐团,这幅遒劲有力的毛笔字映入眼帘,墙上各路报道和锦旗诉说着过往的荣誉,老人们围坐一圈喝茶交谈。

“一到周日早上,音乐爱好者会到此聚会,主要演奏弦乐。”鳄渚民间音乐团负责人詹泽泳告诉笔者,平时这里也是社区里潮剧爱好者的活动场所,会开放给有需要的人使用。

每年大约中小学生放寒假的时候,音乐团会开班排练,为春节的游神赛会“厉兵秣马”。每到这个时候,晚上8时左右便会传来锣鼓声。“听到锣鼓声就意味着年关在即,周遭热闹的氛围渐起。”今年28岁、从小在此长大的廖钟智说。

“小时候就追着锣鼓队去巡游,那时候的烟火别提有多美了。”詹泽泳回忆,有时候两班锣鼓队游行中碰头,还会上演“斗鼓”。意溪镇作为潮州大锣鼓之乡,锣鼓薪火相传,民间音乐的土壤肥沃,提起过往的“游锣鼓”盛况,老人们打开了话匣子。据他们所述,20世纪80年代是意溪大锣鼓最鼎盛的时间,那时候过年“劳热”有16班锣鼓队,通宵达旦地巡游。

鳄渚民间音乐团内景。黄品 摄

鳄渚民间音乐团主要靠辖区居民自发募集,詹泽泳的父亲生前曾是鳄渚民间音乐团团长,统筹大小事务,“我父亲去世后,有段时间乐团的管理比较空缺,但毕竟是大家的心血,后面我还是把锣鼓队接手起来。”

虽然这几年“闹热”的时候只有三四班锣鼓队,但是群众参与的热情不减。詹泽泳坦言,“后棚”相对难学,年轻人会觉得比较枯燥,但是团里的老师傅都会不遗余力地教学,现在也有不少新生力量涌现出来。另外,詹泽泳的儿子从8岁开始就在耳濡目染下学习打鼓,现在也成长为团里的主力鼓手。

再过不了多久,春节的锣鼓班就要开始了,廖钟智说,即使现在的娱乐方式更多样了,过年的锣鼓声一响起,仍然能勾起他心中最有年味的记忆。



“湘桥发布”编辑部

编审:纪家荣

责编:曾洁

编辑:蔡奕君、陈坚皓、许晓琪

来源: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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