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丨田边的松树

时事   2024-11-03 10:17   黑龙江  

编读互动:孝道之光

“凄雨冷风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

秋雨寄哀思,又是一年秋尽时,天涯路远话别离。

秋雨又至,秋雨过后寒意来袭。秋雨纷飞时节,《追思》栏目读者感叹生命短暂,纷纷表达追思之情。

读者张先生说:“在时光的长河中,亲人的离去虽如星辰陨落,却已在我们心中留下璀璨而永恒的光芒。”

作家王先生说:“生命的轨迹犹如一首动人的乐章,而逝者的旋律虽已戛然而止,但其余音在我们心间久久回荡。”

似水年华流走,不留影踪,正如歌中所唱——

这流水悠悠匆匆过

谁能将它片刻挽留

感怀飘零的花朵

尘世中无从寄托

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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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边的松树

张宁

资料片

车在山路上盘旋,很快就到了“消息树”下。树是爷爷栽的,因为处在山口,风大、土干,四十多年只长了一人多高、一尺来粗。我郑重地给树拍了照,树也不会想到多年前被移到这里居然就活了下来,并成为标记。经年累月,它记住了经过这里的每一个人,也送走了离开这里的每一个人,直到山也变绿风也变小,终于可以舒畅起来,长出新的嫩枝。
开始下山,路也变窄,随时要躲避水坑和沟渠。爷爷在的时候每到大雨过后,都会把周围的路巡视一遍,填平被水冲出的沟渠。后来,山里的人越来越少,路上的草越来越多,沟渠也开始变绿,渐渐隐入草丛。第二个拐弯是分岔,有两间土墙围成的房子,已经废弃了很久,没有门窗,没有屋顶,准确地说房子从未被启用过。早年山里磨面不方便,要用驴拉着架子车走山路去塬上的磨坊,上山辛苦下山危险,爷爷和二叔计划建一座磨坊,方便自家和周围人磨面,墙都打好了,磨面机也预订了,只等吊装好了设备覆上房顶,动力电却一直拉不过来,只好废弃,但地名留了下来,有座磨坊的路口就叫磨坊口。
很快就到了废弃的庄院。门口空地上的蒿草有一米多高,还要避开草丛里的虫子,在缝隙里辨认,这里是狗窝,那里是鸡窝。草丛掩了一半院墙,墙上长满青苔。院墙连着熟悉的门楼,儿时风风火火横冲直撞进出多少次,也没有多看两眼的门楣和砖雕,如今真切地看到,是大字颜体的“耕读传家”。字还在门却锁上了,黑色的铁锁锈迹斑斑。
沿着门前的麦场穿过一片地,再下两个塄坎就到了树湾,树都很大,最小的也有一尺粗,直插天空,上面挑着喜鹊窝。这片树是我刚出生时爷爷栽下的,说将来娶媳妇时打家具用。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不曾打过家具,树也一直长在那里,成为山的一部分。
终于到了一片草丛前,已经看不出土堆的样子,只是新草覆盖在枯草上面,一层层高出地面。山里习俗不立碑,我曾短暂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目光扫过草丛,正前方五六米,田边有两棵松树,我确定了。
这里长眠着我的爷爷,多少次在梦里看他笑呵呵的,穿着那件熟悉的羊皮袄,一边放羊,一边挖药材,一边平整路面。那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总能变出新奇的东西,蜗牛壳、野鸡蛋、海红果、梅李子。我曾经渴望他手里的东西,也害怕他大手的摩挲,砂纸般的手掌在我的头上、脸上掠过,牵起我的手,在手心放下吃的玩的,连着体温和熟悉的味道。
而我作为长孙,在二十年前的葬礼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坟前。曾经的东奔西走,为了所谓的事业;曾经的阳奉阴违,为了所谓的大局,一次次梦里惊魇,醉里喃喃,记忆的片段却从未模糊。这里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是我梦里甜蜜的童年,是我记忆深处的人。如今我跪在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膝下是柔软的土地,包容着我的肢体。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片土地,热闹的人群,白衣彩纸的队伍,我也曾这样跪在这里,却心急如焚,回复着短信和电话,焦虑着事假的超期。年轻的时候无所畏惧,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下一次,一次次,下一回,一年年,等到我自己也身体渐衰、鬓有白发的时候猛地一惊,这笔债,居然已经累积了整整二十年。
风吹过来了,田边的松树摇晃着枝头,仿佛在展示着自己的身姿,诉说这二十年来山川土木的变化。谁能想到,树没有想到自己会离开苗圃,一路奔波,最终在这儿的土里扎了根;土地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能退耕还草,满身绿色;山更没有想到,“一座山一家人”成了故事,人们陆续搬走,去了塬上,进了城里。只有遗弃的院落和绿荫中的草堆回忆着曾经的热闹。
我在爷爷的坟头待了很久,腿已经不听使唤,索性盘腿坐了下来。上次这样面对面坐着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暑假里,爷爷天刚亮就出去放羊,快午饭时回来,午后正热,羊群在窑洞里休息,爷爷小憩一会儿让我陪着他下棋。他有一副雕工很美的木质象棋,是年轻时在水库工作的纪念。那时我争强好胜,总想一招制胜,总埋怨爷爷悔棋。爷爷去世后我再也没有下过象棋。我也想悔棋,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当年爷爷是村上唯一爱吃鱼也会吃鱼的人。这里山大沟深,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去,更没有吃过鱼,就连冷冻带鱼也是新世纪才出现在乡里。爷爷的见识是超前的,也是博古的,我曾经是他称职的聊天对象,人生讲坛的关门弟子,从油灯到白炽灯,从山坡到炕桌,话题从稼穑到采摘,制硝熬药,熟皮碾毡,杀羊劁猪,观山打醮,甚至连旧时种烟熬土、做土火箭爷爷都给我讲过。可惜我那时候不懂,只留下个印象,爷爷似乎什么都知道,都会。
风吹来了,草尖动了,松树摇晃着枝头,做一个忠实的听众。这二十年发生了什么,我都在干什么,我一五一十都讲给爷爷听。不是想取得原谅,我相信爷爷会理解的。我也没有想到,走出大山之后,成年人的世界有那么多身不由己,那么多一推再推,推到最后就成了内心的孱弱,虚伪的回避。我不是没有在除夕夜给爷爷烧过纸,只是千里之外的十字路口那点烟火连我自己都怀疑。也不是忘了爷爷的相貌,老照片的电子版就在手机里,随时可以调出来看。每年总有几次梦里见到爷爷,一起放羊、采药、吃饭、下棋,他和我说笑,我笑着笑着就哭醒了。
风停了,该动身了。我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山已经彻底绿了,要不了多久就再也进不来了。
我和爷爷告别,和小时候住过的院落告别,和崖顶的核桃树告别。核桃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枝叶恣意地生长、纠缠,完全没了树的形状,就那样一大片,摊散着,堆叠着。从空中到地面,树枝被压到地上,新结的果实就在枝头,早已无人采摘,满地都是往年的果实,都已成了黑色。
回到城里,奶奶问我地里怎么样,老房子怎么样,树还在吗?奶奶已经九十二岁,耳聪目明、记忆清晰。我说已经全都绿了,院子都是草,树大得很,要不是那两棵松树怕是找不到了。奶奶说,那松树还是你买的呢,你远路里掏了钱,托人送回来栽上的。
我已经记不清这些细节了,仿佛是一段遥远的往事,又或是曾经的举手之劳。奶奶记得很清,就像她拄的拐棍、戴的戒指,我早都忘了来龙去脉,她却一直记得,是我给她买的,过生日捎回来的。我已无法信赖回忆。
回到家的那天晚上我又一次梦见了爷爷。我看见他拎着鞭杆,在山里健步如飞,一边赶羊、堵羊,一边挖药材、填沟,看见了向阳的柴胡,背阴的远志,陡壁的甘草,看见他在田边的松树下休息,熟练地卷烟,打着磨得发亮的汽油打火机,淡淡的烟雾在枝叶间飘散。不多时风起来了,树枝发出了声音,爷爷拍了拍身上的土越走越远,羊皮袄的背影逐渐消失,只有田边的松树还伫立在那里,继续记录着这里是我的故乡,几代人的故乡。
我也有过故乡。我已经没有故乡了。我的故乡永远在梦里。

记者:胡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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