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大海（组诗）
海上日出
清退幻觉中的万朵莲花
闪闪发光的大海之子
请一个韵脚
压住波涛之上的喧哗
在你的光芒中
究竟还有多少光芒被抑制
大海一层一层掀开自己
仿佛群峰托起骄傲的星球
看，那个孤独的旅人在说
大海于天地
何尝不是一件稀世礼物
它腾空白茫茫中的一切
让你我转换视角
去适应平常和奇绝，现实与魔幻
词语翻滚的深意
总是让人身陷其中
更多时候，大海会长出翅膀
它有遮天蔽日的美
以蓝胜蓝，不动声色
除了海，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我还有力量对你抒情
如果有人嫉妒
我就用海浪又尖又长的牙齿对付
这一片青蓝之水经过发酵
变成灼灼之火
在每个夜晚，我扇贝一样游动着
和你重逢。看不见的飓风
在天边划着圆弧
又从海的脊背反射出奇景
在有月光的海面
我们的身影会一再被削弱
仿佛大海的遗迹
所幸船坞不曾停止歌唱
我也有一条细弦独自弹奏
你知道在海里，人们总怕颠簸
可一个死死抓住铁锚
不肯低头服输的人
海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那些曾经被春风掩埋的
就要在海里重生
现在我只想让我的脚步再慢一些
如曙光中的蓝马在海里散步
我移动，心灵紧贴着细沙——
除了海，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小渔村诗歌课
星光下，没有一座海
比他们的等待更焦渴
大海的颠簸中
我见到这样一群人
年轻，潮湿，脚趾粗黑
波光已经淡隐
渔具悄悄歪向一边
那些曾经远洋的手
今夜空旷的捕捞
从一首诗开始
前舱临时搭起了讲台
后舱则响起老人均匀的酣声
渔灯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
蓝色签名簿悸动如潮
临别时分
是谁先收起经验之网
无边言词俯身向深深的海洋
明天他们又要像往常一样
在夕晖中返转
咽下生活古老的曲调
大海，轻轻地
推动吧！
下尾岛
黄昏的紫藤树下
我们说起下尾岛
故乡的东冲半岛
男人用古铜色的肩膀贴着海岬
用列阵的船队摆脱险境
女人在礁盘上敲打贻贝
这石缝中的生计
仿佛已经坚持了半个世纪
远处，海潮奔涌
海蚀洞傻傻分不清
女人，时间，和万物
大海不说话，它的起伏
诞生了新的美学方式
像一首诗，悬而未落
不为人知
一只受伤的白鹭
飞过浮桥和湖心岛的时候
它的身上莫名多出伤痕
黄昏中有人吹起笛哨
被俘获的，小小的诱饵
是最后的晚餐
就近选择一处灌木丛
闪电和枯枝
都用来致敬死亡
它的双足依然在颤动
山高水长，就此绝尘
从大海中搬动
夕阳在慢慢腾挪
整座海都在光中漂移
请以大地之胃
喂养龙须菜和花蛤
请以天空之眼
盯紧金枪鱼和梭子蟹
否则它们将很快逃逸
大船摇摆，潮汐卑微
白海豚孤独如王
它有足够的时间用来沉思
这蓝色的呼吸楔入大海
苍凉，又安宁
这是在东南海面
波光粼粼的水
反复运送着肥沃乡愁
是的，一座渔排就是一个故乡
就是现成的蓝调秘境
但当海潮退尽，浮日黯沉
你是否有足够的韧劲和勇气
抵达另一条陌生的海岸
是否仍有执念，有如
沧海逸珠，净水暖波
骄傲，挺拔
不呈现就羞愧
想着大海还剩些什么
从大海中搬动什么
成了此时此刻
新的哲学命题
鲸落或礁岩
一只庞然大物猝然坠落
没有人知道它为了谁
也不知道它究竟为何落到这里
经历了波澜壮阔的海洋之旅
从完整到破碎，从绝望到平静
深海的绿洲，等待
热液抑或冷泉徐徐注入
即使阳光无法穿透
废弃物质却纷纷聚拢
只为促成另一场生命循环
且让我们慢慢谛听——
蛤蚌、盲虾，上万个生物体
在黑暗世界里
爱恨纠缠，不可预测
雾气最终升起在海平面
作为神秘而不可解释的存在
万物化能自养，遗骸化作礁岩
宽 恕
直到最后一朵火烧云滑下桅杆
他还在大海中间
与自己对峙
台风季总是飘忽不定
同样飘忽不定的
是来自远方的消息
大海永远无法知晓
也从不修正
自己制造了多少错误
他抛却了故乡和妻儿
在这小小的水域谋生
可再多的别离
在汹涌的海水面前
多么微不足道
月明之夜
大海停止了撕裂般的怒吼
天风伴送三万里海涛
扑朔迷离的海底
流水要唤醒时间之外的时间
把霞光铺成盛宴中的盛宴
一会儿，海蛎子和螃蟹
就该爬上海滩了
大黄鱼和白鲳也该跳出梦中的舞蹈——
想想这一切
大海还是值得宽恕的
作者
叶玉琳，籍贯霞浦，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著有个人诗集《大地的女儿》《永远的花篮》《那些美好的事物》《海边书》，诗集入选中国作协2008、2023年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和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诗作入选《中华人民共和国50年文学名作文库》《中华诗歌百年精华》等选集。歌词和诗歌获首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金奖，福建省人民政府第2、3、7届百花文艺奖，《诗刊》诗歌艺术文库优秀诗集奖，福建省第8、11、15、23、27届优秀文学作品奖一等奖，《诗选刊》年度优秀诗人奖等。
来源：霞浦县融媒体中心
编辑：鼎辉
审核：蔡礼贤
监审：林崟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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