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站立的姿态
——评宁肯诗集《成为铁塔的方式》
冷冰
宁肯是近几年电力行业中诗歌创作较有特色的青年诗人，我关注并跟读过他近三四年以来发表出来的作品，像观察一棵树的生长，观察他写作内容及手法的变化。当集中读完他的诗集《成为铁塔的方式》，可以用激动、感动、欣喜、沉醉等字样来描绘阅读感受。我相信，这是一位青年诗人在新时代科技革命、电力技术迭代升级背景下，通过诗歌通透生活、书写自我以及反映时代质变的作品，在展现新时代产业工人生活的诗歌中具有鲜明的典型性。诚如作家、中国作协创作联络部主任彭学明为这部诗集而写的推荐语：“这是一本标志电力诗歌高度的诗集，它以繁复而鲜明的意象创造了工业题材诗歌的一种丰盈意境，语言朴素中显现绚烂，展现出一个青年诗人走向深远的潜力。”
宁肯属于“85后”诗人，作为中国电力高速发展的参与者（曾在中国第一条特高压线路上工作8年），生活和工作的环境是他诗歌创作的驱动力和底色，了解了他诗歌明亮辽阔、自信真挚的诗意来源，也才能理解这部诗集的内蕴。
以铁塔这一核心意象统构整部诗集，为新时代工业诗歌营造出新的意境。通读诗集，作者以铁塔为原点，诗意向四面八方穿透、辐射，如光芒在天地之间荡漾，营造出与现实相连又相离的诗的境界（《在上塔路上》）：
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空中本没有路/铁塔托举起来也便有了路/在大地上行走/在天空中行走/我/撑高天地之间的距离/放逐孤独/延伸希望的路途
我和铁塔“撑高”的空间，诗歌在做深呼吸，这鲜明的行业特色来自于“我手写我心”的结果。检修一线艰苦而孤独的生活，从塔上到塔下，每一步都能从他的诗行中听到回音。
诗人笔下的铁塔高大、坚定、沉默、孤独、无畏、温情……当青春的激情与铁塔相遇，有《铁、蝴蝶和我》中的趣味盎然，亦有《爱人，我带着一束花回来》的欣欣然，这里的汗水、爱恋、诗意都像夏天的阳光那样清澈而炽烈，一个人对劳动的理解，对生活的认真体味都藏于其中。
诗人是两重生活的观察者，一方面向外，辽阔眼前的世界，另一方面向内，强大精神的世界，对内的省察越深微，对外的认识也越透彻，这两者相辅相成。铁塔上下的独特视角成就了宁肯诗境的明亮与开阔，铁塔上的俯瞰和大地上的仰视是诗人工作时的状态，当他以俯仰的视角去观察生活，便成了他审视和书写人生的姿态，对困难和危险以坚韧坦荡、宽容乐观的态度去应对。俯仰之间，诗中呈现出的天地之间硬朗辽阔的意境，契合新时代发展、契合年轻一代意气风发的气质，这正是宁肯作品的独特之处——他写出了他这一代电力人的精神姿态《成为铁塔的方式（组诗-6）》：
我接纳远山送来的所有事物/云、飞鸟，还有浓浓淡淡的彩虹/而我，送给它/我的心事，微笑和写出的诗句/那些句子有时像山的样子/起伏，辽阔而坦荡/被风一遍遍朗诵
眼中所见，映现于心，见诸笔端。诗行所列的姿态正来自诗人对所处的环境，所从事的工作更新迭代高速发展的成就感以及对亲人的眷恋和对山川草木的热爱。诗与人与生活凝结在一起，分不出彼此。诗人在《窄路》中写道：
走这条窄路/窄的，只是一条线/我横放的脚掌/因为，窄/所以走得专注
一根导线的宽度，是高空作业者行走的宽度，那是一条高悬天空的窄路，生存必须要走的路，但无论多窄，都要有人走，还要走得通。诗人走在窄路上，当他走到“我的心间遍布通途”，便走出了一片广阔天地。铁塔托举起一条条线路，也托举起一次次攀爬者的精神，最终人和铁塔融为一体，塔即是人，人即是塔：
巨大的倒影楔入黄土大地，扎根生长/一比一，身躯与灵魂分离又对等/这景象/多么像一个我和另一个我/多么像一个人和另一个人
当诗行中的铁塔被赋予的性情，就成为有血有肉站立在大地上的另一个大写的人，大地上一座座铁塔又组成站立的群像，成为一个行业、一个时代的标志。铁塔，从一种器物，经由诗人的阐释，转变为奋斗者的一种精神象征，《成为铁塔的方式（组诗-2）》：
和铁塔相处久了/人也会变成塔的一部分/站在塔上/我是迎风而展的一面旗帜/与一节节角铁/击节而歌/猎猎有声/尽管有时我做得并不好/但我总想以钢铁的品格/锻造属于自己的一生
铁塔的硬与稳、坚定与沉默、承受与自立等等品格，被诗人淬炼出来，让他自己也在生活中站出了挺拔的样子。
这本诗集的语言简洁朴素，自成特色。作为工业题材诗歌，常以激昂的情绪取悦于人，又或者有专业性的词汇令人晦涩难懂。宁肯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情感是克制的，语言节制而简洁，像一座铁塔与另一座铁塔要拉开距离才能发挥作用，诗人对自己的书写对象保持了一种叙述的距离感，甚至，有时像远远的观望，但那种专注与深情又充盈在字里行间，比如《一座铁塔没有多余的角铁（组诗）》中对巡线路上一座铁塔下的午餐的回忆，在回想的场景中寄托怀念，伤而不悲。一块青石板上的午餐，既是一个工作场景的追忆，也是人生场景的一组特写。
宁肯善于运用类似白描的语言营造诗意的氛围，这与他书写的铁塔线路、山川风云与草木花鸟等契合紧密。他的诗歌中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对风物的观察与体悟，像内心的独白，也似与友人的清谈。但也许正是这种“淡淡的”倾诉，与旷野的荒芜、铁塔的孤独的兀立、空中的空无形成阅读过程中想象的张力，绵绵不绝地拉紧人心，牵引着读者去跟随，像诗人去跟随一条条望不到尽头的线路一样。诗歌写到这样，便是入境了。
著名诗人、《诗刊》主编李少君评价宁肯的诗歌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诗歌。宁肯是一位‘铁塔诗人’，他以电力铁塔为主题，以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将生活、工作和理想融合为一，写出了生活的辽阔和人生的蓬勃，写出了新时代的硬朗、向上的特征，是新时代诗歌中耸立的铁塔、明亮的灯火。”“铁塔诗人”，宁肯担得起这个名号，因为他的诗歌是站立的姿态，且站在新时代工业诗歌的前列，别开生面。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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