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山沟梁峁间的村落里,村里村外的人们你握铲我挎篮,走到田间,找一块肥沃之地,弯倒腰,蹲下身,挪动着细碎的步,认真寻觅着苦菜的踪影。
土质松软的田边地头,三三两两的苦菜早就冒出了头。把手轻轻地伸进土里,一苗苦菜就被连根带须拔起,细长的小须围在乳白的嫩根周围,两片灰绿的叶子依根生长,向心开放,一片朝左,一片向右。
倏忽间,田地那头传来了即兴改编的漫瀚调:
山坡坡上走来山沟沟里瞅,
捡不上苦菜盯得人眼睛成了瓷溜溜。
挎上个蒲篮篮提箩头,
为了吃口酸苦菜我漫滩滩走。
准是有人挖到了宝,喜不自禁。果然,雨水多、日光好、养分足的地里头长出的苦菜,饱满多了。单凭叶子来说,就多出几片,更宽更长了,零星几片大叶子围成一圈,各自怀抱着幼小的叶片,大叶片不停变化,小叶片也在急剧成长。
“谷雨前后一场雨,胜似秀才中了举。”春雨伴着和风悄然而落,苦菜备受滋润,长势喜人。根部粗壮、叶片肥硕、层层叠叠。灰绿变深绿,尽情自如地绽放。天空放晴,你再到田间,小铲子挖过来挖过去,很快,一筐苦菜就挖好了。
曾几何时,苦菜是农家人饭桌上蔬菜的常见替代品。春夏之交,农家腌制的咸菜吃光后,园间地畔种的蔬菜还接不上茬,苦菜几乎成了绿色蔬菜中的主角。将大人娃娃挖回的苦菜捡好洗净,煮一盆过凉,将农家人头年从野地里摘回压好晒干的扎蒙饼掰一小块,用自产的胡麻油炝成扎蒙油淋上,加盐拌好,配上酸捞饭、山药酸粥,是地道的下饭菜;在凉拌时,多加些凉白开,单喝那个苦菜汤就解渴又泻火;把土豆蒸熟,擦成丝,和苦菜凉拌,或用油炒了吃,再香不过;把拌好的苦菜土豆丝包在糕里,下油锅炸好,油炸菜糕就苦菜,主辅同享。
石头圪蛋捡下一大堆,
谁做压菜石我就送给谁。
你送我石头我压住菜,
腌得酸酸介我等亲亲们来。
正如这几句漫瀚调所唱,多余的苦菜还可以腌制成酸苦菜。煮好的苦菜放到乡间土窑烧制的粗瓷小瓮里,加上放凉的开水,加上盐,无需别的佐料,只要添加糜米酸饭的酸米汤,在炎夏的午后舀一碗喝了,味道酸爽,酷热顿消。
年幼时的我嫌苦菜太苦,总是不愿意吃。而今成年,才觉这个苦菜好吃。也许是中医所说的它的药用价值,越来越多的城里人也爱上了吃苦菜。据说,苦菜含有丰富的微量元素,具有清肝明目、养血安神、祛湿健脾及降低血压等多重功效。
物以稀为贵。初春踏青时,人们就开始留意苦菜。有勤劳的农家,到处挖掘早春的第一茬苦菜,拿到饭店、街头售卖。村里的人们还会打包捎给城里的亲友尝个鲜。
春华秋实,苦菜一直伴随人们从春吃到秋。秋储冬藏,人们把苦菜一筐筐地挖回来,细择、慢洗、嫩焯、过凉,或腌制,或攥成一个个的小圆团,装进保鲜袋冻起来,再从冬吃到春。
岁月轮转,苦菜已然成为现代人舌尖上的美味,那香,其实是流淌在唇齿间的乡愁滋味。现代人除了沿袭传统吃法外,又创造出几种吃法。把它和瘦肉混合包饺子;把它和鸡蛋一起炒着吃;更有甚者,照搬东北蘸酱菜的吃法,直接蘸酱生吃。不管身在哪里,只要这道天然之菜一入盘,再入口,甘中透着苦,苦里透着甜。这滋味,恰如人生之味——苦乐参半,知其乐,忘其苦,真是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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