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随着大家对心理健康的关注度越来越高,“原生家庭”这个词在公众号和各种媒体文章的推动下,几乎成了被广泛认知的流行词。
几乎所有成人世界的不如意、不顺遂、不自信、人格的缺失、亲密关系的不和谐都能在原生家庭的理论框架下找到对应的症结。
而那些关于原生家庭的文章不厌其烦地举例说明,童年的情感忽视、父母错误的言传身教如何在我们的人生里留下一个又一个“心理按钮”,一旦相似的情境再现,深藏在记忆里的痛苦情绪就会爆发,产生一个又一个莫可名状、难以言说的失控瞬间。
原生家庭的气氛、传统、习惯、子女在家庭角色上的学效对象、家人间互动的关系等,都会影响子女日后在自己的新家庭中的表现。
这个概念,源于精神分析法,是通过一种回溯的方式,来达到疗愈的作用,而这样做的目的不是把所有的问题都推给原生家庭,而是唤醒我们改变自己的能力。
但近年来,“原生家庭”这种理论的滥用,加上各种求助者的案例分析,直观地将他们人生中的不幸和原生家庭连接在一起,常常让我们过度聚焦于问题的一个面,而忽视了其他的可能。
对“原生家庭决定论”的深信不疑和现代人对“水逆”的迷信一样,是要为我们的痛苦、不幸福的人生寻找到一个发泄的支点,一个背锅的祸首,让我们相信,这一切都不是我们的错,是宇宙里那些周期性倒转的行星的错,是这个世界的错,是在那些年月里不胜理智的年轻父母的错。
好像只有这样才可以慰藉我们疲惫不堪、一团乱麻,并且不知道如何解脱的人生。
原生家庭对我们的情感模式和心理逻辑有影响吗?
我相信是有的,但同时我们也需要看到,原生家庭不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它更像是一个渐进的历史问题,随着家庭成员的成长,不断改变、修正的一个问题。
拿我自己举例吧。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奉行的是棍棒教育,我经常跟朋友吐槽说自己是被打大的,所以我小时候非常羡慕那种注重思想交流的家庭。
高考那年填报志愿时,我想报考省外的“211大学”,但我妈认为省内的“985高校”招生名额更多,更保险。
无论我怎么跟她分析当年的预估分数跟实际分数差距较大,出于同样安全心理的考生会非常多,会造成向省内大学扎堆填报的情况,我妈妈还是一意孤行。
交志愿表那天是我的生日,本来跟同学约好交完表就去吃饭的,六月盛夏,我妈满脸透露着一股低气压,像是雷阵雨前的气象表,她把我已经交了的表从老师那儿要了回来,逼着我改了志愿。
果不其然,那年我落榜了,高分滑档到一个二本学校。
很多年过去了,这事一直是我妈的一个心病。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北京,自己在北京找了工作,两年后出了第一本书,用稿费给我妈买了房。
那是一本青春文学的奇幻小说,我妈认认真真地读了好几遍,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女儿写的,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女儿已经有这么成熟和“深刻”的想法了。
自此之后,我发现我跟我妈的交流方式变了很多。
从前她只是一味地指导我的思想,批判我的行为,遇到她争辩不过的问题,便会通过激烈的情绪表达掐断沟通的渠道。
而这几年,她开始征询我的意见,家长里短也会向我倾诉寻求安慰,甚至对我的感情生活也不再一味地催婚逼生,而是可以像忘年交一样探讨彼此的感情问题,以及对婚姻的理解。
你看,我们的父母也不是固守在回忆里不知变通的父母了,他们也会成长,而我们的关系也会蜕变。
我现在三十几岁了,到了世俗观念里本该成熟稳重的年纪,可我时常能察觉到自己的局限、不成熟、偏狭和缺乏担当。
我妈妈生我的时候二十四岁,在那个资讯不发达、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年月里,身为母亲的她,对于世界的认知、对于养育子女的观念很可能远不及现代的年轻父母。
犯错在所难免,失职难以规避,而我们用现代的科学水平、先进的教育理念去指认那些历史的局限性,难道不是对历史(父母)最大的不公平吗?
就像《请回答1988》里德善爸爸对德善说的那句话:“爸爸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爸爸,爸爸也是头一次当爸爸。”
四岁那年,我父母离婚了,在外婆家院子里的石阶上,三姨问我:“你知道什么叫离婚吗?”
小小的我用稚嫩的声音回答:“就是爸爸妈妈从此不在一起生活了。”
三姨又问我:“那你希望他们不离婚吗?”
我说:“如果他们在一起不幸福,勉强也没用。”
前段时间看《奇葩说》,其中的一道辩题是“父母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再婚,该不该阻挠”,彼时,我才后知后觉,四岁的我甚至不理解幸福的定义,为什么会说出那样早熟早慧的话来?
父母离婚后,我跟妈妈生活,以至于这些年来我跟爸爸共同生活的记忆屈指可数,当我接触到一些心理学的知识,察觉到童年里父亲角色的缺失对我的性格造成的影响时,也懊悔过,如果当初我能像个小孩该有的样子,哭着闹着让爸爸留下,是不是我的人生就会不一样?
我跟我爸的相处模式甚至还停留在孩童时期,他每次打电话来说得最多的就是叮嘱我要吃早饭,要喝牛奶,早睡早起,就像那些年他提醒我检查书包,别忘记带课本、铅笔一样。
爸爸已经有一些大脑早衰的迹象,跟我反复念叨的也是四岁以前的往事。
过年去我爸家,老远就看见他在门口晃荡,等着接我。我开门,取行李,朝他笑了半天,他竟木着一张脸还在等什么,我喊了一声“爸”,他才喜笑颜开地跑过来,说:“没看见你。”
他其实看见了,只是没认出来。也许,在我爸的心里,他的女儿还是不足一米二,留着学生头,瘦瘦小小的样子。
不遗憾吗?很遗憾。
不熟悉我的人都以为我是一个特别开朗外向的人,很健谈,在人群中很活跃。
可是,只有很亲近的人才知道,其实我喜欢独处多过群居,因为在人群里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制造话题,活跃气氛,担心谁受了冷落,惦念谁又不开心,好像让大家开心、和谐是我的责任。
在工作上,别人也会以为我是一个很爱表现、很有野心的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有不断地彰显自己的价值,表现自己的勤恳、努力,才能觉得心安。
潜意识里,好像觉得只有一个优秀的、懂事的、开心的自己,才是值得被爱的。
这或许就是一个原生家庭不幸福的人的心理模式吧。
可无论是对着那个在生活的困苦里被磨掉了心高气傲的妈妈,还是丢三落四、一句话翻来覆去念叨的爸爸,我都说不出怨怼的话来。
除了父母这个“全知全能”的身份,他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
幸福本来就是一种侥幸,世上没有一种百分之百保证幸福的方法,就算回溯原生家庭的创伤,本意只是一种觉醒式的自我疗愈方法,也不能豁免人生道路上的苦难和磋磨。
发生的,已然发生。
结束的,已经结束。
人生苦短,消极的人和事物还是应该放下。
对于那些引发你挫败、沮丧、失序、狂乱的种种无明的过去,识别自己的缺陷之后,要离开它们。
原生家庭真的是我们不幸人生的原罪吗?
如果你认可这一点,那就不可避免地一次次回到那个出发的原点。
而我们每个人都长了一双眼睛,恰好两只眼睛都长在了同一面,也就是说,当你不停地回望过去,就失去了张望未来的机会。
固守昨日,也忘了今天正是明天的过去。
不幸有可能是来自过去,而幸福的筹码攥在今天,在今天的你手里。
历史不能改变,而历史同样有待创造。
让我们告别那个在不幸的回忆里持续呼喊爱的小孩。
成年的你,早已拥有了爱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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