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水手，悄悄驾船离开了

文化 2021-01-30 22:15

去上海的路上，我下载了一本毛姆的《刀锋》在Kindle里，以应对空荡荡的飞机上漫长的黑暗。

殡仪馆建在市中心，高大宽敞明亮，如果不是门口牌子，可能会使人误认是一个低调的商场。Kingston的告别仪式盛大，花圈堆满了灵堂，几十年来的同事朋友黑压压站了数十排，屏幕上播着他的生平照片，最后一段是我在黑山头用无人机给他拍的，镜头里他抽着雪茄、独自向着茫茫草原深处走去。

我看着平静的躺在小小棺材里的这个身体，虽然已经知道真正的他已不在那里，还是忍不住汹涌落泪。认识他6年了，不知道唠叨了多少次，你少抽点烟，别老熬夜看球修图、多休息休息，他总是任性的笑笑："管那么多？开心就好啦"，现在，这个仿佛永远不用休息的老家伙终于彻底休息了。

仪式结束，回到大街上，冷风瑟瑟，车流轰鸣，嘈杂热闹，令人窒息。我不愿意再多呆，于是买了几小时后的飞机直奔广州。

出了机场，9月和Kingston在内蒙认识的朋友晓峰哥让我直接去香格里拉酒店找他，打趣说他结婚以后从来没和男人睡过一个房间，这让我又感动又害怕。剩下两天我们形影不离，吃着23块钱的素食大排档，从航海聊到家庭，回忆各自的人生和工作经历。

他桌上电脑上的工作文档被晾在那里，一本赫尔曼·黑塞的《悉达多》放在旁边，记得是上一次电话里我推荐他读的。聊了很久后，他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打开网页报了RYA的线上航海课，打算把接下来几年的重要目标定位为一名船长。

当晚深圳的落魄富二代朋友小林开着他低调的保时捷Panamera来接我，小林是前年10月汤加航行的船员，去年8月跟我和Kingston一起在黑山头高飞的牧场闲晃了两个星期。正巧，我们两碰面不久，因为不小心结婚而跟随老婆移居广州半年的高飞，打来了电话，热烈邀请我们离开前一定得陪他一起去按按脚。

当这位新晋奶爸穿着一身松垮的棉布衬衣在街灯中晃悠到车旁时，我有点怀念他在草原上自家牧场里从容淡定的痞样，显然大城市把他这匹马驯的又乖又蔫，并放大了他原本的淳朴呆萌。比如，他带我们去的店，他也是第一次去，前台的小妹听说我们来这家按脚店居然真的是想按脚的，瞪着我们反复确认了两遍，才不情不愿的给领到一个破旧的房间里，然而等了10分钟按摩师傅没出现，却来了两位查房的警察。

狼狈离开后，提高警惕的三人找到一家开在居民楼里的推拿店，进门前仔细观察了半天，才说明来意。一个不苟言笑的潮汕小伙儿，一个满脸凶相的内蒙恶汉，一个190cm高的俄罗斯族哥哥，实在是这店里最奇怪的组合，然而很快他们就同样在技师的手下嗷嗷喊疼，叫唤声中，高飞触景生情的提起在蒙古国举办的1000公里骑马越野比赛，说这是吉尼斯终极拉力赛事，也同样对骑手的腰和前列腺是巨大的考验，每年只有40多个名额，报名费10万人民币。

"要不要一起来"他问。

我哼哼着"只要你给赞助我就参加"。

连夜抵达深圳，摸黑潜入了小林在南山区的住所，听说这里是20万一平的地段。悄悄进了他的房间，我问你家人不介意你带外人来过夜？小林给他钢琴上供着的会遥控发光的赛博朋克观音像上了根香，说他常会留宿奇奇怪怪的朋友，家里发现来的人也没有飞叶或纵火，慢慢也就习惯了。

隔天暖风旭日，在露天茶馆喝了个懒洋洋的午茶，一边抽小林的红双喜一边听他倾诉生活的愁闷，满足我对上层社会窥探的想象。然后我们回到地库，骑上帕拉梅拉旁停的小电驴，快乐地去海边兜风。

海湾公园干净平整，可以清楚的看到对岸的香港，没有沙滩，塑胶步道上居民们一言不发满脸自信地跑步、骑车、遛狗。保安制服笔挺，神情严肃，赶来呵斥正躺在椅子上看云发呆的我。"这是上面的规定，没办法"，他说。我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深圳这么朝气蓬勃的大城市，不应该到处躺人影响城市形象。大家应该像《热河》里李志唱的那样，时刻气喘吁吁、眼泪模糊、奔跑、跌倒、奔跑。

电驴风驰电掣去了一家破旧不堪的KTV，看起来应该随时要倒闭。我把Kingston的照片放在手机屏幕上，一起合唱了一首他最喜欢的、陈小春的《独家记忆》。唱完歌肚子好饿，小林带我在一家小小的居酒屋样拉面店填饱肚子。老板娘热情说着流利日语招呼我们，转头跟厨师说"憋放叉烧啊，小伙子要的猪软骨，对了，你要喝哈玩意儿来着？"

分别时抱了一把，我感觉小林很用力的箍我的肩膀，他说Kingston的去世让他明白，每一次和朋友告别，都要用力拥抱，因为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再见到。我想起1月初Kingston很没来由回忆起2016年4月我们第一次一起出海的情景，马六甲海峡半夜3点忽然而至的暴风雨里，那颗像流星一样炫目坠海的烟头，现在想来，只有他铭记在心的那个绝美场景里，或许暗示了他的命运。

动车上空荡荡的，我打开Kindle，把剩下的半本书看完。抬起脸时，阳光正好从车窗外洒进来，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厦门的海清晰明亮。

"他没有野心、不要名，他最讨厌成为知名人士，所以很可能安心安意过自己挑选的生活，我行我素，别无他求。他为人太谦虚，绝不肯使自己成为别人的表率，但是，他也许会想到，一些说不上来的人会像飞蛾扑灯一样被吸引到他身边来，并且逐渐和他的热烈信仰取得一致，认为人生最大的满足，只能通过精神生活来体现，而他本人始终抱着无我和无求的态度，走着一条通往自我完善的道路，并如己所愿，藏身在那片喧嚣激荡的人海中。"

——毛姆《刀锋》

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U1NjI2MzYzNw==&mid=2247485937&idx=1&sn=7de0242224bbc5c9f90d253753f32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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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莫名其妙的海上乌托邦，由威尔汉桑两个有毒的船长创建，节目在不同海域不定期播出，涉猎航海生活、环球旅行、船长人生感悟，每年在世界不同海域组织航海旅行，希望你果断关注、早日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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