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歌册对话本结构的调整
话本小说一般包括篇首诗、入话、头回、正话、结语和篇尾诗六部分,歌册改编时,除保留其主干正话及篇尾诗外,其他部分皆删除。《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头回朱买臣休妻故事,《女秀才移花接木》中头回书生孟沂遇薛涛鬼魂故事,等等,在话本中占较大篇幅的引导性故事,歌册皆已删除。此做法应是因两种艺术形式文体性质的差异而作出的调整。
韵文方面。话本小说的正话由散文和韵文(诗词、偶句、骈体文等)两部分构成,以散文形式来叙述故事,韵文即用来描写景物和场面,或者描写人物外貌与服饰。歌册以韵文为主体,偶尔夹有说白,其写景状物、叙事抒情皆用韵文。歌册在改编话本时,将其韵文部分绝大多数删除,余者一部分变化句式融入歌册中,一部分直接移用于歌册中,此类移用的韵文是歌册直接改编自话本的明证。潮州歌册对话本中韵文的处理见下表:
话本正话的韵文部分一般以“正是”、“但见”、“有诗为证”等指示性套话引出,具有描绘与议论的功能。话本中赋赞主要用来描写人物外貌、心态,或自然景色,诗词常用以评论人物、事理,或描写景物,而偶句多数是对生活经验的总结,用来总结正话所叙事实⑪。从歌册的处理来看,词、赋赞绝大多数都已经删除,仅两处以变化句式(文词也有变化)保留下来,这是因为话本韵文的文词多数过于文雅,不适宜口头传唱,容易与听众产生疏离感;至于诗,歌册所保留的多为话本的篇尾诗,话本篇尾诗均为编者自撰,语言直白质朴,直接表达编者的主观意志和对主题的归纳,故歌册多加以保留;话本的偶句有五、六、七言,起描摹、议论等作用,歌册保留下来的多为七言的描摹性偶句,可以直接融入歌册的叙事过程,如“劈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三合奇》)、“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双生贵子》)。歌册对诗、偶句的删减当是为防止过多评论性、描述性的韵文打断故事情节的发展。
(二)歌册删除话本一些解释性、评论性或者介绍性的段落
话本小说在叙述故事的过程中经常插入一些解释性、评论性、介绍性的段落,对其中的某些问题进一步阐释,如《卖油郎独占花魁》中刘四妈关于从良不同之处的大段叙述、《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关于“团头”的解释,歌册将前者完全删除,后者将“团头”直接改为“丐首”,删去解释性文字。话本中一些以说书人口吻引入的评论性或介绍性文字,歌册也一并删除,如《女秀才移花接木》中,讲到闻俊卿女扮男装进京寻旧友救父,途中在客店歇息,见一女子于窗口观望:
歌册将“看官……那里放在心上”此段文字尽数删去,仅以“世间有此美佳人,可惜妾是妇人身,若是来生做男子,一定与伊细言陈”带过。话本中由“看官”、“说话的”、“看官有所不知”等引起的阐释评论性话语比比皆是,主要作用是解释作品中人物从他们的角度无法解释,而读者又需要了解的叙事因素和环节,但此类评论往往会影响情节的连贯性,故歌册删除了此类内容,以防止叙事出现中断,影响听者的接受。
(三)歌册对话本重要情节的删改
歌册在改编时,为突显人物的某种性格特征,会对话本的情节进行一定的删改。以《滕大尹鬼断家私》和《行乐图》为例,话本中写到倪太守临终前将所有家产皆给大儿子善继,分给小儿子善述的财产仅能维持生存,善述之母梅氏与倪太守哭诉:
整个故事中,这是梅氏惟一的一次反抗,从中可见其爱子心切和对日后生活的担忧。歌册将此段内容全部删去,应是改编者认为这样的描写与梅氏温良贤淑的性格不协调。
另一处修改是遗书的内容及滕大尹处理倪太守所遗留金银的方式。话本中遗书写道“后有贤明有司主断者,述儿奉酬白金三百两”,但是滕大尹“看见开着许多金银,未免垂涎之意”⑭,借“作酬谢之意”的名义,将其中千两黄金皆收为己有。歌册中将遗书相关内容改为“有官断得明,中央金千两,谢尔判断恩”,而且写到滕大尹在是否收千两黄金时的犹豫心理,“我若共他审断明,伊愿谢我千两金,本县立心不贪贿,贪贿自然欲屈民,得他此银非我贪,倪公愿送我一人……得此千金不为过,勿负泉下倪先生” ⑮。话本中滕大尹面对黄金白银的心理反应及其行为,是符合市井百姓的现实感受的,也是小说最深刻的地方,冷静而又尖刻地讽刺了所谓的“清官”。歌册为了将滕大尹塑造成一个廉洁奉公的官员,在情节上做了改动,未能体现小说的深层含意。
(四) 歌册在情节方面对话本也有所丰富
潮州歌册除对话本进行一定的删减外,在一些情节上也有所增添、丰富。先来看一下话本与歌册在篇幅上的比较( 话本只计正话部分;篇名上者为话本,下者为歌册) :
从篇幅的比较可以看出,歌册在改编话本时,篇幅皆有所增加,原因有以下三方面:
(1)歌册有较多的重复性叙述
歌册因以口头传唱为主,为加深特定情节在听者脑海里的印象,多作重复性的叙述是有必要的。歌册中人物常重复讲述其经历或转述相关内容。话本《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中孙家养娘受孙寡妇之托至刘家探视刘璞病情回来后,向孙寡妇禀告相关情况,仅用“将上项事说与主母”带过,歌册《三合奇》即用“三三四”句式来说明探视过程:
以此种方式转述的内容,歌册中尚多,此处不赘。
(2)歌册增加了大量的心理描写
与话本相比较,歌册增加了大量的人物心理描写,而且注重从不同人物的视角来描写事件的发展。歌册《行乐图》增加人物心理描写最多。如,在倪太守带梅氏回家,继善夫妇在背后诋毁梅氏时,加入一段述婢女对继善夫妻的看法:
从而突显出继善夫妇的不仁之举。倪太守临终前将家里的财产皆托于继善,话本描写继善的反应也仅有“满脸堆下笑来”几字,而歌册以较多篇幅叙述继善当时的心理活动:
此段心理描写中,继善的险恶用心昭然若揭。歌册在改编话本时,所增加的人物心理活动描写俯拾皆是。歌册《再合鸳鸯》比话本《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的篇幅增加三倍多,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改编者补充了大量多角度的心理描写,如莫稽中功名后,因妻子身份而苦恼不乐时,歌册增加了金玉奴心理活动的描写,再如莫稽将金玉奴投入江中时,歌册写了船夫们对莫稽暗地里的谴责。
(3) 歌册增添或扩展话本的相关情节
话本在叙述的过程中常有跳跃性,省略事情发展中的某些过程,而歌册在改编时却将这些省略的情节一一补充。或因话本以案头阅读为主,如多作描述即有繁复累赘之感,而歌册以口头念诵为主,展开叙述可增强听者脑海中的画面感。以《竹箭误》为例,话本描写魏撰之与杜子中互通书信,讲叙先前事迹:“(魏撰之)写罢,将竹箭封了,一同送去。杜子中收了,与闻小姐拆开来看。”简明地描写了通信的过程,歌册将其敷衍开来:
详细地描写了送书的过程,杜子中的回信过程也有详细的描写。
对一些特定场景的描写,歌册比话本要详细很多。《女秀才移花接木》中对魏撰之、景小姐联婚的描写仅有“约定了回来,先教魏撰之纳币。拣个吉日迎娶回家,花烛之夕,见了模样,如获天人”二句,歌册用八百来字详细描述魏、景联婚的过程。
歌册改编话本时,有时也会略为增加一些情节,此应为改编者从故事发展的合理性角度所做的变动。《竹箭误》在杜子中怀疑闻俊卿为女身并揭露其身份之前,插述杜子中托关系至兵部上书让皇帝赦免闻俊卿之父闻确的情节,这使杜、闻的结合更具有可信性和合理性。《再合鸳鸯》中增加莫稽写信给其岳父金富,假言金玉奴失足落水身亡的片段,使情节更加合理。《卖油郎独占花魁》并没有交待拐卖莘瑶琴的卜乔及偷走朱老十财产的邢权、芝兰的结局,歌册结尾增加了这样的叙述:“卜乔邢权共芝兰,后来三个奸心人,邢权芝兰无好死,卜乔流碌惨难堪。”既交待了人物的结局,也加强劝善的道德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