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之窗】母亲的花生——武赠祥

文摘   2024-11-11 13:14   河北  

母亲的花生

——武赠祥


武赠祥

北京瀚丰联合科技有限公司  董事长

瀚丰资本管理有限公司  总裁  

北京盘庚资本管理有限公司  创始合伙人

河北隆尧第一中学85级校友


Part 01  



老家地处北方农村,盛产花生。

每年五月,麦子扬花灌浆的季节,在麦垄里刨出一个个小坑,在坑里撒下花生种子,一遍透水浇过,过不了两天,花生的嫩芽就顶破土层,冒了出来。

六月,麦子刚割完,白亮的麦茬地里,蜿蜒着一条条绿色的长龙,那是正在茁壮生长的花生幼苗。

夏天,碧绿的花生田一望无际,叶片中黄花闪耀,像一个个小灯笼,也像一个个金黄的蜜蜂,飞舞在绿色的枝叶中。

秋天,花生成熟。家家户户刨拣晾晒,平整的房顶上全是花生,这是花生收获的季节。

冬天,该粜的花生已经售出。但每家都要留存一些。一到过年,家家户户,招待亲朋的第一瓜果——当然,首选是花生。

Part 02  



待客的花生,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桌的。我家的待客花生,制作过程是需要“秘制加工”的。打从记事起,每到快过年,我家都要炒花生。

一口大铁锅,放上细细沙子,我娘在灶下加柴烧火,我爹在灶上用一把大铁铲不停翻动。沙中潮气先是炒出;待沙子半热,带皮的花生放入,继续翻炒。接下来,那就要撤下柴火,改烧麦秸,要用虚笼慢火。我曾问娘,啥叫虚笼慢火?我来烧成不?娘笑着跟我说,虚笼慢火就是让懒洋洋的火苗,舔着整个锅底,让沙子受热均匀。我忍不住好奇,也学着娘的样子,撒上一把麦秸试试。娘在旁边笑着看我,说你这不行,夺过扒火的棍子,说你还是看书去,烧火还是我来。

接下来,掌握火候最为关键。娘说,要待花生表皮将黄未黄,剥开麻皮外壳,手轻轻一撵,花生红衣轻松脱落,里面露出焦黄内仁,为火候最好。火候太深花生糊苦,火候太浅花生的香味出不来。

炒好的花生,筛掉细沙,放至笸箩晾凉。剩余热沙,返回锅中,继续炒制下一锅。几锅下来,我爹、我娘的头发上、眉毛上、面皮上,全身变白——那是加工“秘制花生”荡起的沙尘,是吃上美食必须付出的代价。

刚炒好的热花生还不是最好吃的,在笸箩中晾至半凉,那才是花生最好的口感。剥上一颗,撵掉红衣,送入口中,轻轻咬碎,一股无以言表的酥脆幽香,立刻在口中弥散开来……

Part 03  


上小学时,我清楚记得,跟着哥哥、弟弟一起偷花生吃。母亲总是把装炒花生的麻袋,吊在房梁上。我们总是有办法,齐心协力,登高爬梯,在装花生的麻袋上,掏一个洞,偷出花生来。我们每人每次也就分得一小把,以免被母亲发现。等到待客用时,母亲卸下麻袋,发现花生少了不少,她也就是笑着骂我们一顿,并不深责。

多年以后,跟母亲说起此事。她笑着说,其实你们一开始偷,我就知道。本来就是给你们吃的,我怕什么。我也就是装着不知道,后来发现了再骂骂你们,让你们细水长流,不要早早就把花生吃光了。母亲的良苦用心,其实那时我们都已感受,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一起玩的小伙伴们家里花生早已吃光,而我的花生经常还可以分给他们吃。

考上大学后,我在校住宿。每次放假回家,我都要带上母亲亲手炒制的自家花生,与同学们分享。同学们说,外面也能买到沙炒花生,但是怎么吃着就是不如你家的香呢?听着大家的赞美,自豪感也会油然而生。那时,自家穷苦,自己带的花生虽然比不上城里同学带的东西贵重,但是,因为别具特色,多年后,仍然还被同学们回忆和称道。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谈婚论嫁。城里长大的女朋友,第一次到农村老家做客,母亲端出待客的仍然是她拿手的“秘制花生”。女友虽然对老家的其它一切印象模糊,但是,一旦跟我说起印象最深的仍然是——“嗯,你家的炒花生那是真香!——”。

在城里工作,整天忙忙叨叨,不知所以。繁忙经年,回家次数虽少,但过年那是一定要回去的。世事变迁中,社会生活经历翻天覆地变化,老家的待客瓜果也发生着很大变化。年轻人总能跟得上时代,城里有什么,农村老家也要有什么,各种待客的新鲜水果、点心、坚果,往往也一应俱全,母亲的秘制花生虽也夹杂其中,但是逐渐退居次要位置了。

但是,不管怎么变化,母亲过年待客的第一重要的东西,仍然是她的“秘制花生”。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俺增子(我小名)爱吃,这可不能少!”

年假过完,每次回城,母亲必然也要给我们带上各种土特产。乱杂包裹中,母亲的炒花生她一定不会忘,它一定在哪个包裹里静静藏着呢。

Part 04 


时光荏苒,母亲头发越来越白,行动也变得迟缓了。后来父亲去世,我和哥哥、弟弟三人商议,不能再让老人去地里劳作了,应该歇歇了。哥哥、弟弟一起商定,把母亲的地,全部给她分掉了。母亲没有地了,自然无处可忙,她才能歇下来,才能安享清闲晚年。哥哥在当地的一家厂子里工作,弟弟在城里开出租,平时,家里的土地耕作大多使用机械,费人又费事的花生就不再种植。想着过年时,如果再需要,直接从市场买就行了。

当年回家过年,母亲仍然端出了她的拿手好戏——炒花生。我们就问,你这是哪来的?母亲笑着说:“往年留的!——你们以为没地,我就没有啦?” 

过年期间,各家后辈孩子人欢马叫,喧腾热闹。吃的东西很多,鸡鸭鱼肉,各种糖果。琳琅的吃食中我几乎都忽略了母亲的秘制花生。回城后,卸下母亲给我带上的大包小包,我再次发现了母亲的“秘制花生”,藏在了一个包裹里。剥一颗放在嘴里,香酥的滋味依旧,暖暖的幸福再次浮上心头。


Part 05

今年过年,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给女儿专门讲起了奶奶的秘制花生。女儿说,你咋不早说,原来回老家都没注意。今年到家,一定好好尝尝奶奶的花生。

我说,不行。奶奶已经没地了,往年的存货可能也吃光了,不要跟奶奶要,要不然奶奶可能会难过。女儿冲我做了一个鬼脸,说,你这个傻老爸,你这不是吊人胃口吗?说了好吃的,结果还不让提了!

到了家里,刚刚坐下。没想到,母亲又一次端出了一个笸箩,说:“来来,这是今年我炒的花生。”

我赶忙叫女儿:“你这吃货,真有口福,赶紧来吃奶奶的花生吧。”

女儿嘻嘻笑着,跑过来,拿起花生,剥了一颗放在嘴里。突然,她竟变了脸色,嘴里还呸呸吐着。妻子忙问怎么了。

女儿说:“哎呀,可能吃了颗臭豆,又苦又臭。”

妻子赶忙让女儿漱口,并告诉说,发霉的花生千万不能吃,那可是致癌的。

这时,我眼睛余光看到旁边的母亲,她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嗫嚅半天,她才小声说:“唉,都是我不好,这个花生——,是,是我从地里拾的——”

“啊——,娘,你怎么去拾花生了?让你歇歇,你就是闲不住。再说我们吃花生,去市场买点不就行了吗?”

母亲忙说:“拾点花生,累不着我。现今人们刨花生粗拉,落下的花生太多,我拾一点,就够咱们过年吃用了。今年我拾了两麻袋呢!”说这些的时候,母亲脸上满是自豪的神情。只是,说着说着,她像是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开朗的脸色,突然一暗,接着说:“不过,这拾来的花生,还是不行。我都反复挑拣过了,没想到还是有发霉的臭豆。唉!下次,我一定再好好拣拣!”

我赶忙说:“没事没事,新花生也保不齐偶尔有个臭豆呢,就是不想让您再辛苦,你也该好好歇歇啦。”

想着母亲拿着小铲子,在寒风中刨土,一颗一颗地捡拾花生;想着她梯子上爬上爬下,反复晾晒,迎风簸捡,终于装满了两个麻袋;之后,她用那口说什么也没让拆掉的大锅,自己又烧火,又翻炒,把花生炒熟——沙尘粘在她的头发上、眉毛上、脸上,全身变白……我的鼻子一酸,赶紧别过了脸去。

唉!兄弟们啊,你们就说吧,咱们的娘亲,啥时候跟咱提过什么要求吗?打个电话问问,她也总是说,我一切都好,你们啥都不要惦记。但是,她却总是记挂着我们那打小起一点点的吃好,一年到头都在准备着,就等着我们回家,回家做给我们吃……

人生的大悲哀,莫过于母爱连绵无尽,甚至延绵到了我们的下一代,而我们对母亲的爱竟一直不觉。母爱是啥呢?不是书本上宏大的叙事,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剧情,其实就是那份一直的惦记。假如爱有长度,儿女对父母的爱,比起父母对儿女来说,又相差几许?


Part 06

回城上车,母亲又把大包小包装满了后备箱。临行,母亲扶着车窗,说:“增子,炒花生我重新拣过了,专门拣饱满鲜亮的,在后备箱呢,你回家让闺女放心吃。”

我答应着,发动了汽车。车上了公路,我一直不说话,眼泪飞了一脸。


      写于2014.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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