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丽君(以下简称“阳”):陈老师好,您为什么选择柳树作为拍摄题材?
陈长芬(以下简称“陈”):我出生于湖南衡山,儿时所听的民间故事很多与柳树相关。我们当地传唱一首民间歌谣:“手摆杨柳喊情哥,挑担凉水上了坡……说也说得多,回家去,又怕爹娘打骂我。”这首歌谣唱的是青葱岁月的爱恋,柳树在这里既象征着男性的阳刚,又象征着女性的柔美,传达人性的美好,给儿时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我懂得无论男女,人的一生就活一个“情”字。其次,柳树的生命力极强,只要一把土、一滴水,无论在哪里都能存活,柳树坚韧的品格深深地感染着我。我希望通过拍摄柳树表达一种共通的人类情怀—对自然与生命的讴歌和礼赞,因为艺术原本就是生命的赞美诗。古往今来,以柳树为题材的诗歌和绘画历来很多,但以柳树为题材的影像作品并不多见。我试图客观地描绘柳树在自然中的生存状态,以纯粹的影像语言赋予柳树人性乃至神性。
阳:您是何时开始拍摄柳树的?
陈:20世纪80年代初,我开始拍摄柳树,一直持续到现在。1981年我锁定了一批中国的古代建筑进行拍摄,在拍摄颐和园时,我看到昆明湖奔腾的浪花与摇曳的柳树相映成趣,呼应着改革开放的时代春风,便萌生了拍摄柳树的想法,但由于当时技术问题尚未解决,直到1984年,我才顺利地拍摄了故宫城墙下的柳树,体现改革开放初期焕然一新的时代面貌。此后,我一直在全国各地陆陆续续地见柳随拍,集中拍摄柳树是2020年以来的这几年,我在红领巾公园和亮马河边大量地拍摄,与这些柳树相识,并与它们对话。
阳:为什么给这组作品取名为“狂柳”?
陈:取名为“狂柳”,首先与书法中的狂草有关,在我的视觉印象里,极致的狂草书法犹如狂风中舞动的柳枝。书法中的楷书、行书、隶书都有很多艺术成就很高的作品,但在我看来,真正能够传达艺术家个人的气质和气度的,是狂草,它表达了人性的自由与随性。一直以来,我们的文化传统都更加崇尚“静”,静是一种修养,但是静并不意味着不动,动与静是运动过程中的两种状态,互相交替,彼此转换。“狂”是动,更是一种原始生命力的勃发。而摄影是静态的艺术,凝固的画面如何呈现动态,这既是一个摄影技术层面的问题,又是一个哲学层面的问题。
阳:“狂”这样一种艺术气质,跟楚文化中自我个性的张扬是息息相关的。
陈:我一生中曾有两个追寻,一是诺贝尔,另一个就是屈原,前者指科学技术,后者指内在精神,而文学艺术就是人类内在精神的承载,是艺术家个人性灵的抒发与表达。“狂”寄托着我的艺术情怀,我认为艺术要给人以精神上的愉悦和振奋,要传递一种生的力量和勇气,其目的在于为时代增添活力。
邢树宜:这组作品具有中国传统水墨画的韵味,您是如何拍出这种画面效果的?
陈:这组作品全部是由数码相机拍摄的原作,我尽可能通过控制快门、光圈、感光度等及叠加滤色片来获得视觉艺术多元的画面效果,如素描、水彩、油画、水墨、书法,等等。其中对动静关系、虚实关系的细微把握是关键。我不是要用摄影模仿水墨画,而是要“穿越”水墨的定式,用纯粹的摄影语言呈现水墨之韵。《写春》那幅作品就体现出摄影中的投影、虚实、动静的微妙,刚刚萌生的小柳芽在晃动中变成了立体的花瓣,既是柳花,又是一个象形的“春”字,在我的生活环境里,见到狂柳就开春了。中国的柳树大多是自由生长、随性自然的,这体现了中国文化对“道法自然”的推崇,对宇宙、生命内在的运动规律的尊重。柳树扎根于华夏大地,深深地融入中国的文化传统,与我们的人民血脉相通。
作者简介
陈长芬,1941年出生于湖南衡山,中国艺术摄影学会名誉主席,第一届中国摄影金像奖获得者,从事摄影60多年,以中国山水、万里长城、丝绸之路等为主要拍摄题材。
来源丨选自《中国摄影家》杂志2024年第9期,原文标题《狂柳》,摄影/陈长芬 采访/阳丽君 邢树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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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祥鹿图
摄影:李朝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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