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耀东先生题写
作 者 简 介
世界正用另一半边眼睛看我（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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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倪金才（重庆）
◇局外人
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看清
近处的事物了
咫尺之内的那些汉字
变成了模糊的蝌蚪
为了看清它们
我得让它们离我远一点
再远一点
我知道前半生
已荒废太多远处的风景
一直以来靠一个宽边近视眼镜
认识这个复杂而未知的世界
早已习惯亲近身边的事物
循规蹈矩地活着
活在自己的三尺见方
现在，我的世界再次变了
远处的依然模糊
近处的已经看不清
我就像一个局外人
从今以后，不得不与世界
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
◇烧野烟
爬上山顶，你会看到
空阔地带，燃起一缕野烟
柔柔地顺着风飘
飘到高处才散了
你不用走过去
用肉眼就能看到一个土家汉子
蹲在地里，手里挥动着镰刀
他正在把一冬雪凌榨过的茅草
一点一点刨开，他正在让
大地一点一点露出它的筋骨
他应该是已经计划好了
在这个春天种下什么
说不定他的背篓里
就藏着今春的种子
你只要走过去问一问
他就会告诉你
野烟升起的地方
就是新春和希望
◇我用半边眼睛看世界
我用半边眼睛看世界
从没想世界正用另一半边眼睛看我
我用半边脑袋思考
从没想另一半边也有同样的功能
我用半个胳膊撑起半个身影
从没想另一半个身影也是身影
每一条道路，我都走我熟悉的那一半
没想过不熟悉的已成为风景
每一天我都把自己劈成两瓣
一半白天，一半夜晚
没想到世界往往可以颠倒黑白
每一次我都试图说服自己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前脚迈进去，后脚就退出来
但总是事与愿违
我看到的却是没看到的那一半
我听到的总是没听到的东西
◇低头走路的人
我希望你在街上
碰到那个低头走路的人
告诉他，他的头不能再低了
再低，他就会撞上
前面的电线杆子
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再低，他就看不见
前面的云，前面的雾
同时也看不到迎面而来的人
再低，他就成了一株
俯身大地的草
每走一步，就像给
自己潦草的一生磕头
如果你看见了又来不及提醒
就假装没看见
支棱着身子继续走
如果你恰好和他擦身而过
你就告诉他
天空等他好久了
星星等他好久了
他不抬头，那轮月亮
怎么落下西山
◇古井
想象中，古井在村东头
一直把月亮吞进去又吐出来
想象中，它的井沿光滑
它的故事纯朴全是乡音
它把甘甜和清澈
深深扎根在乡亲们的心中
像神一样地存在
存在于一些动人的传说中
只是没想到，如今的古井
被密封于钢筋水泥盒子里
只剩几根粗大的管子
是它的出气口
你从它身边走过
再没有叮咚作响的水桶
勒住你的肩头，胳膊
再没有月亮沉在水中
你用瓢去舀，舀进水桶里
你梦见你夜夜背回来一个大月亮
◇看书的人
一本书，还没看几页
就合上了
看书的人在春风中
被一江春水吸引
一本书，就这样合上了
在看书人的膝盖上
关闭了它的阴谋，陷阱
寒冬和柔情
关闭主人公不测的命运与抗争
这个看书的人
终于从书中走了出来
在一棵柳树下惬意地晒着阳光
他终于可以排除心中的暗影
静静地看着春水上涨
堤岸柳枝抽出新叶
他第一次觉得
书中的悲喜
再与自己无关
◇拍打身体的人
在河滨公园
拍打身体的人正在用双手
拍打日渐僵化的身体
企图为自己一生的宿敌
找到一个牵强的借口
他拍打头部
那么多屈辱和悔意
让他无法停下来
他拍打肩胛，背膀
感觉是在拍打干枯的朽木
他也拍打小腿，拍打腹部
甚至有一段时间，双手相互拍打
就像在不断拷问自己
多少往事都浮现出来
在他脸上迷离
啪啪一啪啪一啪啪
多么清脆，整个早晨
在他的拍打中苏醒
一缕晨曦挂在树梢
有人走到了护城河对岸
有小孩开始去上学
◇文字搬运工
没事的时候
他会翻动纸上的诗句
在不断地自我否定中
一次又一次改变一首诗的雏形
有时同一个句子
他要搬运好多次
同一个用旧的词
扔掉又捡起来
当然，他最大的否定是
把一首诗推了重来
他的纸上，散落的汉字
像溃败的逃兵，一片狼藉
好在作为文字的搬运工
他没有轻易放弃
偶尔灵感来袭
他把一个汉字刚好放在最满意的位置上
◇手指抒情曲
我的大拇指，它肯定我的生活
无数次为我的命运担保
我的食指，我用它来感知世界，同生活和解
至于中指，我爱它却不常用它
除非面对命运的挑衅，愤怒的我
用它证明：活着，我已无所畏惧
而我把小拇指，一直当着小兄弟
每当疲倦来临，我就想到吮吸手指的童年
它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我
我的无名指，它代替我在尘世
最隐秘的生活，我觉得
如果不是钻石，就配不上它
◇乡下燕子
我一生只爱一个女人
她穷其一生也不可能叫阿赫玛托娃
狄金森和萨福
她也不可能姓张，在文字中和我上演
倾城之恋，也不可能姓林
在四月写下最美的诗篇
她最多能成为我的燕子
在乡下陪我到老
她最多在我彻夜不眠时
劝我注意身体，使我
在偏激的文字中注入生活残酷的现实
她最多站在我身边
看我那么虚无而不反对我
默默出门，去一家超市打工
拎回廉价的菜油和卷筒纸
最多是坚持不住了
冲着我吼，骂我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但骂完后，她还会帮我收拾书桌
在睡觉之前，给我端上一杯蜂蜜水
她对我的疼爱远甚于我爱我的诗歌
◇替代品
是我的声音吗
那个藏在木盒子的人
如此陌生
我怀疑我灵魂里有一个替代品
替我活，替我发声
替我站在台上
硬着头朗诵我的诗歌
我却一直在台下
像那个歪着脑袋，斜着身子
漠不关心的听众
不信你听，此刻已朗诵到最关键的句子
＂多少往事随风而逝
而我不会在乎＂
声音如此沙哑
与现实的我，判若云泥
◇一张脸
照片上，这张脸
由彩色转变成了黑白
以前这张脸在身份证上
证明着他的出生
以前这张脸在校务公开栏里
证明他的职务和职业
以前这张脸还印在了他的
驾驶证上，证明
他是一个遵守交通规则的人
印在了医保卡上
享受着国家的医疗补贴
以前还有两次
他用这张脸上了光荣榜
作为全县的优秀教师
受到县长的接待
当然，这张脸最幸福的是
与另一张脸靠在一起
组建了家庭，养育了
一儿一女
现在，就是这张被他
反复用旧的脸
褪去了鲜活的色彩
庄严地摆在堂屋中央
他平凡而短暂的一生
从我们眼前一一闪过
本文诗歌作品系作者原创，已经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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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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