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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黍室詩集引
南華曰:“至樂無樂,至譽無譽。”莊生以俗之所樂,未知其樂,亦未知其不樂也,而究至樂無爲之旨,世無不知者。然避處去就之間,莊之所樂,世人但以爲苦也。吾友張羽士蕩駘,體道士也,少好老莊之言,力學不怠,幷參儒者之不動,禪門之入定,仙家之逆還爲一道。瓣香蒙叟,心合至樂,理若符契。性樂爲詩,隨意之所至,心之所感,輒發於詠歎以盡其情,詩之所樂,有所從來矣。
向讀羽士之詩,眞樸閒適,頗蹈自然,振振之聲,辭不胜情。世之好辭章者,代不乏人,近世爲詩者衆矣,充棟其間,莫不欲璀璨光華,盡態極妍。而靖節疎煙籬菊之賞,傲視羣芳,又豈春華所得比倫乎?詩中眞樸之味,政未易言也。靖節籬菊之樂,豈非羽士爲詩之樂,羽士之樂,又何異乎莊生之至樂也?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羽士究心天象,益以卜筮,時變不難知也。今雅道陵遲,世俗澆薄,用世之材,自當以人文之敎,化成天下。吾願羽士不以詩樂自囿,方當振起其間,興文弘道,使世知上天生材不虛,斯文未墜,不亦偉歟?
庚子飛廉社集序
莊曰:“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學之旨大矣,學所不能,行其未行,此莊生爲學之論也。古人好學思深,囊螢鑿壁,里巷流布已久,雖三尺童子皆能道也。即柳燦燃葉,范公墨帳,觀者未能無歎焉。先賢好學刻苦之隱行,備載書史,學者能體莊生學其不能之言,學問當進于前也。
昌黎之誌柳子厚也,謂其學“汎濫停蓄,爲深博無涯涘”。子厚之文頡頏昌黎,世稱韓柳,其爲詩則振厲衰頹,出入《騷》、《雅》,彬彬藻思,綽冠有唐。其才不可得也,然非其居閑刻苦,務博記覽,學其不能,未嘗得臻斯境也。元微之《敘詩寄樂天書》云:“得杜甫詩數百首,愛其浩蕩津涯,處處臻到,始病沈、宋之不存寄興,而訝子昂之未暇旁備矣。”子美之詩, 固不待言。子昂髙蹈李唐,沈、宋有聲一代,而微之歎其未備而獨許子美,蓋嘉子美能行所不能行也。嗚呼!學之未易言也如此。
偉少嗜書,然不能探其源,後執贄鄉先達之門,乃稍知爲學。徃先師豐城曾公嘗爲余言讀書,誨曰:“學知所本,行知所則。”先師之言大矣,合於莊生學行之論,洵體道言也。每念斯語,感媿不勝。而訓迪之言,未敢旦夕忘之。
吾鄉李元仲先生嘗言:“賢者處世,非大神力不能定大變故,非大胸次不能容大世界,非大眼光不能見大利害。”以大胸次學所不能,以大眼光行其未行,讀書處世,庶幾有得焉。余嘗主社有年,丙、丁社集皆忝作弁言,今社中執事復以序見委,余何能辭?故畧言爲學所見,敘莊生學所不能之語幷李元仲賢者處世之旨兩及之,以語社中同人,求其友聲。尚望博雅君子,匡我不逮,有所敎政焉。
歲在上章困敦泉南王志偉宛齋拜敘
祭陽池先生文
歲辛丑四月初四,爲陽池先師曾先生九十誕辰。其及門弟子泉南王某往拜,哭而奠之,淚不可輟。因援筆而寫哀曰:“嗚呼!生吾者父母,知吾者陽池先生,今已矣。先生知吾所材更知吾所不材,知吾所能更知吾所不能,知吾所行更知吾所不行。此非謂之知已乎?今已矣。”
憶吾弱冠未久,始因李君樂師紹介得識先生,面謁卽以詩請,先生覽吾詩稿,語之曰:“古意盎然,可與言詩。”自是受知先生,每侍側,常以學問相勗,古道相勉。吾少不知學,先生手攜言示,提耳敎之,一日未嘗輟也,自是稍知學。嗚呼!先生以望九耄齡,猶殷殷以敎後學,期以成立,其自任不辭豈不難哉?而先生未之辭也。每以惑請,輙備言其所以,終未有倦色,欲使吾明其然而後已。嗚呼!先生已矣,而其敎終不泯也,徃者先生之期待吾成人者,又安敢旦暮忘之耶?
先生自少即日以學問爲事,不及他務,或有笑其迂者,先生笑語吾曰:“《記》不云乎:俛焉日有孳孳,斃而後已。此吾之素志也,人未相知,吾自樂此,又奚傷?”吾每歎先生修文藻行八十餘載,晚歲以箋文芸閣學士詩自任,矻矻十載乃成一編,而今海內知讀其書者尚少。然吾每讀《詩箋》,如親見先生面目,對席而敎,心力所聚而萃於是編,淵霄之上,芸閣其將與先生攜手論文,以功臣相許乎?先生已矣,而是編具在,吾固知先生爲不死也。
念吾別先生之歲,尚在己亥孟夏。相別之時,先生以酒勸曰:“勉旃王生,無廢學也。”是時吾以所校鄉先正李元仲先生詩鈔呈政於先生,先生敎之曰:“汝箋其詩而觀其人可也。”遂面授方畧,復以道德文章相勗,乃倚閭相送,握手而別,不意一別竟終與先生長別也。當先生之疾篤也,尚數呼吾名,數日不一輟,而竟未及握手相別,吾固知先生終以王生未見爲憾也。先生今已矣,先生終已矣,吾媿負曾先生之知久矣,然何敢以無學自殆乎?故詳述追隨以來之舊事,聊以洩悲。閩香建酒,侑此絮語,先生其享之哉!
重刊史感物感敘
吾鄉李元仲先生,勝國遺民也,懷以身許國之心而不獲死,實天有以存先生也。《寒支》一集,先生直筆以傳明季忠義孝悌諸君子事以不朽,人多以皋羽《晞髮》、所南《心史》擬之,是集傳世久矣,而先生所箸尚有《史感》《物感》,則世間罕聞焉。二感實勸世救世之書,言本於忠厚,字字皆先生憂心語,史感以作世鑒,繼以物感寓言之辭,使觀者知物亦知德,未可以德自棄而不若物也。是書昔惟先生藁本傳於子孫,季世文網稍疏,其裔孫以活字印行百部。黎寄庵得之,與上杭丘荷公校勘,民國八年重梓千冊,今亦罕傳。年湮世遠,偉恐是書不傳,遂於春正重校,復商諸寧夏關君梓行於世,以廣流傳。予素不能文,且無才何敢序寒支耶?關君謂曰:“子企慕先生有年,今刊行二感,豈可無一言記此事乎?”予遂稍敘梓行之由,而二感之濟世立德則先輩諸序述之已詳,不待予言而足徵信也。
辛丑榴月望日鄉後學王志偉仲麟甫謹敘
與丘其憲先生書
其憲先生道席:
耳公之名已數年矣,然未嘗一得識荆。每展讀公所刊尊王父荷公先生全集,輙歎公克承家學,不墮家聲,名賢爲有後焉。昔在勝國,荷公與丘蟄菴幷稱“閩中二丘”,世無不知者。二丘皆服膺寧陽李寒支先生,其心折之意具載本集,而念廬尤爲寒支功臣,居三山時刊校《史感》《物感》,其表彰先輩不遺餘力,眞望塵未及也!念廬校本刊行及今百有三載,而稍湮沒不聞於世,偉惜寒支先生之不遇而幷懷念廬先生校書之艱,遂於春月始校其藳,今遂得呈此本於公矣,惟先生進而敎之可也。往聞於寧陽寒支後人振文先生,知公松柏之姿,老愈蒼勁,深可手額也。《禮記》云:“大德必得其壽。”今期頤在望,更將與公約茶壽之期,使後學得撰壽序以賀,不亦美乎?謹奉《史感》四帙付郵,因順涼風,而懷好音,惟公清豫萬福。
辛丑寒露前三日鄉後學王志偉拜奉
上李石源老師書
石師函丈:
獻歲以來,罕拜敎音。邦國殄瘁,時事遂至於此,貴鄉亦以厲疫之禍殃及黎元,每感生民之難,雖善哭如許伯者,亦何能盡其哀?幸故山無恙,稍可慰寸心者此也。往李元仲有言:“少誤信書,以天下事數著可了,今老矣,知其不然。”元仲之言痛矣,然今事之憂,惟冀當國者秉鈞而能以澹靜處之,整頓乾坤以抒生民之患,猶庶幾見國手除疴而世登仁壽也。世情至斯,頗切杞憂。城阿阻遐,形懷縈邈,不盡塡膺,惟有慨然。
壬寅十一月二日泉南門人王志偉宛齋頓首拜言
黍室先生別傳
黍室先生者,齊之即墨人也。姓張,名劼駿,字蕩駘,號不動道人。其尊人書民公,為水師將佐。先生方在繈褓時,公視師所部,遂從夜宿舟中。公懷子於臂,憑欄海天,忽浪劇作,疾波來撼,艦爲之搖,不意失手,稚子脱臂,竟為波臣所奪。乃急命所部入水中救之,移時方獲,共護登舟,猶夢酣,呢喃未覺其險,衆皆異之。族中长者聞此,謂曰:“駭夜驚涛中黯湧茫然,幸其不没,豈有神靈佑之乎?”乃小字曰玄佑。
幼入塾中,塾師命作文,乃就文中書“願骑鯨從李太白遊”,師詰故,對以其必仙也。師曰:雖言太白吟詩弄月,實酒後墜水死也。復對曰:余固知之,余固願矣。其性情古拙可知也。
先生年十八,負笈蘭陵。能文,頗以詩名動諸生,又好譚老莊玄言,結交羽流。其學舍後有九龍山玉皇觀,有魏人全真劉高和煉師棲居,先生與徃來甚密,隱隱有歸真志。長即棄家,遍游天下,益得放懷山海之趣。先生嘗入終南,遇蓬頭道人於太白峯,談鋒合機,授以金液還丹訣。自是傾心道法,遂棄諸說,專事玄門。年弱冠即勘破塵羅,遂入山,師事劉煉師為道士,名嗣清。初居觀中,汲水、樵蘇皆先生任之,山中故多狼,行於野數歲,竟無其患。《道德經》云“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此之謂也。披度十稔,齋醮之外,惟耽圖書,尤諳典籍,風度嚴整,識者異之。後結茅於臨西,往来募化,復起宮觀,闡揚玄風,惠及清信。邑東之嶗山,古號神仙窟宅,即太清之舊舘,近歲髙道各乘驂去,真風不振。先生思歸鄉里,自振於式微之後,接引仰玄,遂東行,今则駐於嶗西之黍室焉。
偉自庚寅識先生以來,歌詩倡和無閒,至數十章。方外之交,亦僅得先生一人而已。今先生詩集當付棗梨,故不辭淺陋,爰書數言,以誌所知焉。
庚子仲春泉南友弟王志偉宛齋識
記豐城楊雪齋《白桃花》詩
豐城楊向時雪齋,少有詩名,受業於新建夏敬觀劍丞,夏甚器異之。夏劍丞邃於詞學,雪齋得其傳,著有《詞學纂要》,尤爲詞林所推重。雪齋纔及冠時,賦白桃花七律一章,曰:“素女臨凡迥出塵,縞衣分外見精神。三千歲月繁霜鬢,十二欄干雪滿身。有意炫嬌楊虢國,無顏披錦息夫人。伊誰爲掬西江水,洗盡鉛華見性眞。”一時和者甚衆,詩名大振,耆舊宿儒多與訂交焉。
唐修齊字說
壬寅歲暮,唐君修齊將周晬矣,君爲予門人王玉長男,門人以表字來請,予遂思《大學》所云修齊治平者,今其有待於君乎?乃字之曰子平。古之字子平者屢矣,向長以高隱有聲兩漢,戴崇以儒學聞名西京;薛居正以官聲顯於五季,賈昌衡以治行褒於朝廷;宋準文采燦然以動天聽,東坡一代文宗百丗不易。古人勛業皆堪慕企於前,唐君子平焉得不奮於後乎?
壬寅冬月廿一日泉南王志偉宛齋撰
中國銘社
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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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陈鸣夏
校对:梁竹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