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受蹂躏的父老乡亲
——忆日本侵略者暴行二三事
刘维垣
我是邵东皇帝岭乡(编者按:该乡今合并于简家陇乡)堆头村人,出生于一九二八年。由于家境贫寒,断断续续读书,到一九四四年沦陷时还是会辅中学一个初中一年级学生。这一学期,正是蒋管区抗日战争继续节节败退、湖南沦陷的前夕,师生思想都非常动荡。又为一个教师家属把短裤晾在学生活脸架上的小事,校内又闹了一场风波,致使多数学生无心很好读书。因为形势很紧,大约提前一个多月就放了暑假。一九四四年农历八月中旬家乡沦陷。
高桥(皇帝岭)地区本是个交通闭塞的边远山区,同样深遭日本侵略者的蹂躏。起初只听到外地一些有关鬼子奸淫掳掠的消息,给乡亲们笼罩着一层浓郁的阴影,担心随时受害。不少人把希望寄托在鬼子不会来高桥、堆头这些地区死角的侥幸心理上;有的求神拜佛,烧香许愿,但仍时时处在恐怖之中。
在深秋一个晴朗的日子,接近中午,一小股鬼子突然来到堆头掳掠,一些青壮年就近逃跑隐蔽,老人小孩只好在家躲藏。鬼子来到我们大院子,掳掠财物,杀鸡宰鸭在我堂叔金生三爷家煮吃。随祖父金生三爷躲藏在家的我的堂侄——思前,当时约有三、四岁,不知死活地跑出来喊要吃"鸡把子",金生三爷夫妇被吓得几乎昏倒,又不好声张,只有默念善萨保佑。鬼子对思前的出现也有些感到突然,正欲加害,两老夫妇不顾一切冒死出来跪地求饶,鬼子大概一看他们人少,二看这是个大院,怕有埋伏自己受攻击,大吼几句就撒离了。好险啊!幸好这次尚未发生奸淫烧杀,很多户被掳掠一空,一些什物也被捣毁,有的户还在菜坛子内外发现有鬼子拉的屎尿,可恶极了。经过这次教训,乡亲们的侥幸思想减少了,时刻都在注意佘田桥方向来的鬼子的动向,以便及时逃匿。
不久,一个更大的灾难来临了。这是一个间或下着毛毛细雨的中午,大家听说一队鬼子从佘田桥方向往堆头这边开来。堆头一带的乡亲闻讯都往石头冲深山里跑,扶老携幼,焦急方分。石头冲一带系皇帝岭山脉,是一个绵延几千亩的深山。竹木密茂,并与祁阳、中乡一带的大山连接,回旋余地大。老百姓都把这里作为安全地区躲藏。我家和院子里的乡亲躲进了一个竹林区,几个青壮年出入探听消息。因为逃来的人多,大家都怕鬼子尾随进山,根本忘了饥饿,也忘了寒意,屏息住气,不敢相互大声呼唤,空气沉闷得象死人堆里一样,心情铅样沉重,都在切望山外的消息。可是,探听来的一些情况更使人心惊:不分贫富,很多户的财物再次被掳掠罄尽,有的房子险些被烧毁,我家下院子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因来不及走脱而被轮奸,躲藏在家的一些老人还听到了这姑娘的惨叫……逃进深山的人群闻讯个个心酸泪流,谁也不敢回家,连续几晚都在深山席地而宿,又惊又饿又冻,深感国破家亡之悲伤。我在小学曾读过《最后一课》,这时才领会其中情深意切,更感悲戚。触景生情,回家后第一次写了一首诗,因为印象深刻,至今仍历历可记:
露宿深山
山林寂静月朦胧
众眼情悲望夜空
学子勾伤最后课(即《最后一课》)
山河破碎意忡忡
后来又听说沿衡宝公路的佘田桥、万安一带有抗日游击队活动,鬼子的掳掠有所收敛。我们虽未见到过游击队,但听说上面向高桥一带的富户也派了粮款,乡亲们又寄希望于游击队。可是仍无法避免鬼子无情的铁蹄蹂躏。
一九四四年初冬的一天,鬼子突然出动,大规模捕抓人夫,不少被抓乡亲死于鬼子的枪刀下或被毒打致残致伤。我父亲和大叔端生八爷父子、堂叔金生三爷、下面院子的房叔春城七爷、堆头街上的房叔祖南生六爹等人都被抓去,堆头方园数里这次共抓去七十来人,都挑着沉重的担子往邵阳方向开去。年纪越大担子越重,被抓乡亲一则不堪忍受,二则不知鬼子意图,怕离家越远越难脱逃,就纷纷设法一个个冒险逃走。金生三爷脱逃(时被)鬼子抓获枪杀,子弹从咽喉直穿腮部未死,当地群众暗将他抢救送回,南生六爹逃走被抓获,用木棒猛击其头部昏死后弃置野外,后来奄奄一息被群众送回。春城七爷逃走被抓获打成重伤,回家久治才愈。我父亲及端生八爷父子在檀山铺逃脱时幸未被发现,才幸免于难。据后来传闻,这次抓去的七十来人中,被鬼子打死打伤的达二十多人。鬼子的罪恶牢固地印在人们的心坎里。
乡亲们绝大多数本来就很穷,沦陷期间又加倍负重,既要承担“维持会”的暴敛,又要直接遭受鬼子的掳掠,多数户十室九空,加上鬼子的封锁,奸商抬价,担谷斤盐,群众更加困苦,特别是经过鬼子的几次践踏,又时刻担惊受怕受辱,苦不堪言,但也偶而听到佘田桥那边群众中一些有本事的热血抗日者单个捕杀鬼子的信息,大振人心。群众切望早日结束苦难,把赶走侵略者的厚望寄托在国民党当局。当时,由于国民党严密封锁政治消息,堆头一带根本不知道还有共产党在积极顽强抗日,人们也只能寄希望于国民党。对此,我又写了一首诗以记其事。经回忆此诗是:
苦乡亲
贫穷临绝境,复又遭铁蹄。
山上杜鹃血,路边枯草凄!
冥天何独薄?狱地岂无期。
寄语问当局,几时驱寇夷?
一年的时间,在历史的长河中是非常短暂的一瞬,可是在沦陷的日子里却格外慢长。一九四五年农历八月中旬,一个特别振奋人心的消息突然传来:日本鬼子投降了。因为太突然,有人将信将疑,有人到处打听是真——“维持会”的牌子没有了,保甲长也出来证实了。无论贫富,一个个笑逐颜开,激动万分。有人捧着锄头犁耙亲了又亲,满怀信心将有一个勤耕苦作的安定日子;有人捧着书本企望能在和平的环境中立志攻读;也有人燃放鞭炮,饮酒庆贺……这一切,充分表现了广大人民群众“要和平不要战争”的普遍心理和强烈愿望。
(作者系原中共邵东县委常委、县纪委书记,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