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的爱与死:不必为她的「雪花飘落」而伤心

文化   2024-12-19 12:01   上海  

明明是一封关于“活着”的遗书

明明在宣布自己即将走向死亡

却字字句句都在言说生命的美好



许多媒体在报道时

都用上了“琼瑶轻生”的字眼

而我觉得,这是对琼瑶最大的误解


她对生命的珍重,或许比你我都要浓烈


生时愿如火花,热烈地燃烧,直至生命最后。

死时愿如雪花,从天空飘然落地,化为尘土。


她说:我「過」了,不曾辜負此生

她说:你們要勇敢,要出強大的「自我」

她说:生命的美好就在于「得轟轟烈烈」

她说:希望你們像我一樣到八十六七歲

她说:祝福大家健康快樂,得潇潇灑灑


我们想在琼瑶最爱的文字与书之间

再陪她走一程



“还有什么路可走吗?”


说完,琼瑶的爸爸妈妈一起把头溺进了河水里试图自尽。这一年,她才6岁。


1938年出生于四川成都的她,还没来得及享受童年,就已经踏上了逃难之路。


川渝地区的山路本就煎人,而更煎熬的,是琼瑶的两个弟弟在路上走丢了。


连续找了几日杳无音信,又是逃难,注定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下来寻人。


在如山般巨大的绝望之下,唯一的路就是走进河里,任河水没过头顶。于是,琼瑶听到妈妈说出了开头的话。


于是,在1942年的东安城,琼瑶的父母一起投河。



6岁的她只能害怕地大哭,一如刚出生的婴儿。


母亲犹豫了。


而这声打断死亡的哭喊,也让一家人再次找到“生命”的光。


这是琼瑶第一次与死亡如此相近,甚至触手可及。


而从此之后,琼瑶的一生都被“爱”与“死”无尽纠缠。



童年的流亡和苦难,让琼瑶在文字里找到希望和慰藉。


9岁那年,琼瑶的处女作《可怜的小青》在《大公报》的“现代儿童”栏目刊登发表。



故事里,10岁的可怜的“小青”,在雇主家过劳而死。所有人都只认为这仅仅是个「故事」,没人问过这个九岁的小女孩,为什么她笔下的第一个人物死得如此凄凉。


学生时代的琼瑶,爱看《安娜卡列尼娜》,爱看屠格涅夫,也爱看《西游记》,也想写出“让人感动的故事来”。


于是,14岁的她,就已经开始“到处投稿”,16岁的时候就写出了第一篇所谓的“恋爱小说”,哪怕那个时候她完全不懂恋爱是什么。


如同许许多多对文字敏感的孩子一样,她细腻且自卑。漫漫的逃亡路在她的鼻头,留下了一道疤,与右脸天生的胎记一起,构成了她不够自信的青春。


而琼瑶在成绩方面的表现,则和她的文学天赋形成了巨大的对比。一同形成对比的,还有她优秀的弟弟妹妹。


左起三四分别为琼瑶与妹妹陈锦春


有一天,她拿着自己20分的数学卷子回家给父母盖章,刚进门就发现妹妹抱头痛哭,而爸爸妈妈在想尽办法安慰她。


琼瑶一惊,也赶紧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妹妹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一问才知道,是要强的妹妹数学只考了98分,因为没拿到满分而自责。


深夜,纠结磨蹭了许久的琼瑶,拿着通知书来到妈妈跟前盖章。


妈妈说:你要我们做父母的拿你怎么办?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像你妹妹?


彼时,琼瑶的父亲忙于大学授课著述,而母亲也在工作、家务之间操劳,无人顾及琼瑶那颗对“人生的爱恨别离特别敏锐”的心。



那一夜,琼瑶跑到了夜色深沉的街头,伏在矮墙上痛哭。


那一夜,琼瑶给母亲写下了人生的第一封遗书:

母亲,我从混沌无知中来,在我未曾要求生命以前,我就这样糊糊涂涂地存在了。今天这个不够好的我,是由先天、后天的许多因素,加上童年的点点滴滴堆积而成的。我无法将这个我拆散,重新拼凑,变成一个完美的我。因而,我充满挫败感,充满绝望,充满对你的歉意。所以,母亲,让这个不够好的我从此消失吧!


那一夜,琼瑶将一整瓶安眠药全部吞了下去。


那一夜,她才十六岁。苦涩的十六岁。


她一周后才醒来,床边是眼睛红肿的母亲。妈妈说:我们曾经一起死过又重生,现在,我们再一次一起重生吧。


右一为琼瑶母亲袁行恕


只不过这次重生,并没有坚持太久。


身为教师的双亲,不可能不在乎孩子的成绩。家里的四个孩子,琼瑶的成绩最差,而高考在即,“名教授的女儿考不上大学”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讽刺。


而琼瑶热爱的写作与阅读,也被父母认为是“不够用功”而全面停摆。


而偏偏在这时,大她25岁,丧偶的语文老师“闯入了我心深处”。



故事没有往人们喜闻乐见的社会新闻发展。两人之间都知道,这份爱情是“错误”的。变质的崇拜、错位的怜惜、身份的差距、校内的风雨……在爱恨之间,两人迎来痛苦的分手。


高考落榜后的三天,琼瑶的父母和弟弟妹妹都在安慰她。而她却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了。


她第二次服药自尽。这一年,她19岁。


又偏偏在此时,她和老师的已经结束的恋情却曝光了。母亲一怒之下,以“引诱未成年少女”和“诱拐学生”的罪名,状告警察局和教育部。


事情的最后,以这位老师离开台北收场。


1963年,琼瑶把这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故事写成了小说,也就是她的第一本长篇小说——《窗外》



琼瑶自己说:“书中从第一章到第十四章,都很真实。所以,看过《窗外》一书的人,一定能了解我这段初恋的经过,和它带给我的伤痛。”



21岁的琼瑶结识了和自己一样热爱文学的庆筠。两人相见恨晚,彼时的琼瑶仍在高考失利的泥沼中挣扎,而庆筠却鼓励她“如果志不在此,不如立刻去写作”。


从此,琼瑶慢慢走上了职业作家的道路。但她的爱情一如初恋时那般坎坷无二。


琼瑶分娩时,正好丈夫庆筠因工作被派往海外,她独自一人将孩子生下。孩子的开销、生活必要的支出,有时甚至还要帮补大洋彼岸的丈夫。


琼瑶与儿子陈中维


既是心中热爱,也因被逼无奈,自此琼瑶执笔,正式成为了一名“女作家”。


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笔写稿。《情人谷》第一次投稿《皇冠》杂志所获的稿费,就被她换成了美金寄给了丈夫。


后来,她陆续在《皇冠》上投稿了《寻梦园》《黑茧》《幸运草》等一系列中篇小说。



或许是因为对比产生的落差,作品迟迟不被认可的庆筠,竟对琼瑶的作品有些嗤之以鼻。虽没有影响她的创作,但他却开始沉迷赌博。


他们之间的导火索在《窗外》成书之后,被彻底点燃。


庆筠猛然发觉妻子已不是当初认识的那个女人,她变得陌生、强大、自信,赚得比他要多得多。两个人本都怀有文学梦,相形之下他早已放弃文学梦,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赌徒。


为了捍卫“男子气概”,他在报刊上公开贬损妻子,说“琼瑶恨不得用这本书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真爱,全然不顾丈夫的自尊”。两人矛盾升级,争吵不断。


《窗外》出版后的第二年,这一段婚姻告破。


琼瑶51岁时,这样回忆道:

说真话,《窗外》的出版,是我写作生涯的一个大大冲刺。但是,在我真实人生里,它却带来毁灭性的风暴。


但26岁的琼瑶,已经不再是那个为了爱情能抛下一切甚至生命的女孩了。她不只是一个妈妈,也是一个女人,一个作家。


离异同年,琼瑶一边抚养孩子,一边先后出版了《烟雨蒙蒙》《菟丝花》《几度夕阳红》和小说集《幸运草》《六个梦》。



谁也想不到,高考之外的写作这条路,真的被她走通了。


后来的10年里,她先后写出了《月满西楼》《彩云飞》《庭院深深》《一帘幽梦》,再往后的作品和故事,就人尽皆知了。


那个被爱情困住的琼瑶,已经不复存在了。


她在接受《中国妇女报》采访的时候,这样说:

我觉得女性真正的自由,就是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活。我选择的是顺其自然,像河水那样自由地流淌,可河流常常有冲击,遇到石块和急弯,一定会溅起浪花,这个浪花也是自然,你见过有浪花的河流吗?我是一条会溅起浪花的河流。



80岁那一年,一生都在写他人爱情故事的琼瑶,写下了第一本关于她自己故事的书——《雪花飘落之前》


这本书的背后,是她被全世界抨击的生死观。


琼瑶的第二任丈夫,也是最初认可琼瑶的杂志《皇冠》的社长平鑫涛。琼瑶77岁那年,平鑫涛因血管性失智症入院。


琼瑶与平鑫涛


所谓失智症,也是阿尔兹海默症的一种,患者的智力和记忆力都会短时间内急速衰退。


琼瑶是了解这种病的。她的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两年罹患失智症,包括她的舅舅、姨妈,都没有走出基因的大手。


平鑫涛也没有。


有一天晚上,琼瑶问平鑫涛:“有个人名字叫做琼瑶,你知道她吗?”平鑫涛说:“不知道。”


琼瑶又拿来一本《皇冠》60周年特刊,那是平鑫涛耗时一整年的心血。


平鑫涛依然“不知道”。


爱情、事业、人生都离他越来越远。失败并不可悲,不得已的遗忘才可悲。


对于这种疾病,琼瑶是这样形容的:

让一个强人变成脆弱不堪的肉体。就像一只缩在蚕茧里的蛹,本来还有那层茧在保护他。但是,这个茧上的丝,第一天消失一根,第二天再消失一根,第三天继续消失一根……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終于,全部的蚕丝都消失了,失去保护的蚕蛹变不成蛾,只能萎缩再萎缩,直到死亡。


平鑫涛晚年病痛不断,“是否要插管续命”成了他们一家激烈争论的源头。


琼瑶觉得,人是直立的动物,躺下是为了睡觉和休息。躺在床上等死,那样的生命是毫无质量的。


她并不赞同“不择手段”维系生命的做法。如果多活一天就多痛一天,那不如体面地离去。


但被“好死不如赖活着”困住几千年的我们,无法理解她的念头。


结果就是,平鑫涛与前妻的三个子女公开指责琼瑶,称医生从未宣布父亲病危,只是中风和失智。认为琼瑶反对插管,是不想照顾病榻上的丈夫;是从母亲的手里横刀夺爱,见父亲已成累赘就想一脚踹开。


平鑫涛儿子平云写给琼瑶的公开信


哪怕平鑫涛本人,在清醒的时候就已经给子女写信病危时“不要任何管子和医疗器具维持我的生命,气切、电击、插管、鼻胃管、导尿管……通通都不要”。


讽刺的是,因为插了鼻胃管,间接导致本就卧床的平鑫涛又患上了糖尿病,身上甚至还多插了一根导尿管。


“好死”真的不如“赖活着”吗?


面对指责,琼瑶直接给三个继子女写了公开信:



她也给自己的儿子儿媳写下了一封和平鑫涛一样的“遗书”:



光是这样还不够,琼瑶又写了一本书《雪花飘落之前:我生命中的最后一课》



这本书里是她对老年、失智、插管的态度,是她的生死观,是关于“善终权”的探讨和呼吁,是她这几年在丈夫身边,见证一幕幕人间至痛的血和泪。


书里,琼瑶说:

活着的意义不是躺在床上,有呼吸,有心跳而已,活着包括太多美好的东西。能够欣赏这个世界,能够有喜怒哀乐的情绪,能够有爱人和被爱的感觉,能够吃到美味可口的食物,能够看到日升日落,能够听到风声雨声,能走能跑,能跳能动,能看到电影和各种艺术,拥有这些,人才算活着。生死本来就是双生兄弟,有生才有死,当死亡来临时,它应该是一个美好的结束。


这样一本“背离传统”的书,不用想,一定会有谩骂。



但有时,“我想要怎样死去”,和“我想要怎样的活着”是一样的意思。一样值得被尊重,被理解,被认可。


琼瑶无视了这些声音,将想法贯彻到了生命之中。


假如不参考琼瑶在见证丈夫慢慢死去后对生活的态度,很难理解生命之于她的意义是什么,更难理解何为“正视生命”。


在丈夫去世后,她下了巨大的决心克服恐高症,第一次坐了过山车;开始在网上冲浪,和年轻人交流,她把自己活成了自己的女主角: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



12月4日,她「翩然地归去」了。她的遗书,没有遗愿,也没有遗憾。


就像生活中遇到的每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太太一样,和蔼又亲切地跟我们说,要好好吃饭,要好好生活,不要担心她。


距离她写的第一封遗书,正好已有70年。


“在我未曾要求生命以前,我就这样糊糊涂涂地存在了。”她无从选择自己“如何生”,但“如何死”这件人生最后的大事,她为自己做主了。


12月11日,她在阳明山的花簇中长眠,没有碑文,没有香火。


告别仪式上,响起了她填词的歌曲《当》。



这也意味着,如同《寻梦环游记》一般,若时光轮替至无人记得她,琼瑶便不再活过。


所幸还有文字,让我们能够永远记得她。


即日起,钟书阁将设置

「当雪花飘落」主题展陈



斯人已逝,文字永存


红尘作伴 潇潇洒洒

火花闪烁 雪花翩然


再见,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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