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上，盘桓着我们的欢乐，还有忧伤。

孜孜不倦地探测月球资源，是人类探索宇宙的重要一步。中国航天探月工程，展示了我们航天事业的强大实力，也为人类探索宇宙、认识月球提供了重要科学数据和信息。探月工程嫦娥五号探测器完成月球表面自动采样，在预备上升起飞返回之前，着陆器携带的一面五星红旗在月面上成功展开。

“爸，快看直播！你跟前有电视吗？”林邀月语气急切，“嫦娥五号把五星红旗带上了月球，还展示了出来。我和同事正在学习室集中观看新闻直播。”

“这可是我国航天史上的一次突破。”林立功平和地说。

“没错！”林邀月语气十分激动，“爸，这面五星红旗，不是喷涂，是织物。爸，你知道五星红旗为何能成功展开在月球上吗？”

“哦，莫非与你有关？”林立功笑着揶揄道。

“也不能说与我无关。”林邀月说。

“什么意思？”

“此事和我们宁东有关啊！”

“臭小子，快说！”

“产自我们宁东的芳纶纤维材料，是这面五星红旗的主要材料。”林邀月认真地说，“武汉纺织大学的研究团队历时多年研制，做成了高品质的国旗面料。”林立功一听也激动了，但根本插不上话，只好听儿子继续讲，“这面五星红旗，克服了太空中高低温循环的极恶劣环境，不褪色，不串色，不变形。”

林立功对芳纶这种新材料并不了解，只是隐约记得，本地自主研发的高性能芳纶系列产品填补了行业空白，已应用于航空航天、现代交通、安全防护等领域，与人们的吃住行以及日常生活密切相关。除此之外，徐迎水和林邀月总向他抱怨，说宁东工业用水仍有缺口，面临的最大矛盾是水资源短缺。

“喂，爸，你听着呢吗？”林邀月在电话里追问。

“嗯。”林立功一怔。

“这就是高质量发展！”

“邀月，你说得对！”林立功欢快地说，“登月的五星红旗，折射出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的成就。”

林立功的大半生，养成在黄河，志趣在黄河，忧患在黄河。老朋友一见面，总动员他写一本关于黄河的大书，他不干，说自己要写的都被水利人写在了大地上，却热衷于在校园里办公益讲座。他给孩子们讲节水与黄河，每回精心制作PPT，务求所讲的内容生动活泼，能够走进孩子们的心里。林邀月开玩笑说，他操着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心。有一次，林立功没忍住，纠正儿子说我国水安全已全面亮起红灯，高分贝的警讯已经发出，部分区域出现水危机……

黄河流域今天所面临的最大矛盾仍是水资源短缺。黄河以占全国2%的水资源，支撑起全国12%的人口、17%的耕地，水资源开发利用率达80%。林立功的书桌上放着新一期《人民黄河》杂志，翻开的书页上赫然有一条加粗加黑的标题：黄河流域缺水现状。林立功用红笔把书页上画花了，着重线歪歪扭扭。这篇研究文章指出，黄河流域目前的缺水量已达到了触目惊心的90亿立方米。

黄河流域为何如此缺水？

来自权威刊物的这篇文章说，主因有五个。其一，受自然气候变化和人类活动影响，黄河河川径流呈现衰减趋势。目前流域地表水开发利用率已达80%，上中游地区开发利用率已超过60%，远超承载能力，为资源型缺失地区。其二，由于长期缺乏灌溉用水，即便在农耕技术飞跃、种子改良、农肥高效助产的前提下，黄河流域人均粮食产量仍达不到人均粮食产量400公斤的标准。陕西、甘肃、青海、山西的粮食安全隐患突出。其三，工业用水无法保障，制约了经济社会的发展。随着国家发展战略的推进，黄河流域的能源化工产业发展迅速，宁夏、甘肃、内蒙古等省区通过农业节水、水权转让解决了部分工业缺水问题。资源性缺水导致流域内各省区耗水已接近或超过黄河年度分水指标，宁东、神东、晋中、晋北、晋东、陕北、黄陇、陇东等地的能源化工基地的可持续发展受到水资源的严重制约。其四，黄河流域生态用水不足。其五，地下水超采问题严重。过去不合理、高强度的开采，形成大量的地下水超采降落漏斗。

节约是我国的基本国策，节约用水是我们的国家意志。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推进资源全面节约和循环利用，实施国家节水行动，降低能耗、物耗，实现生产系统和生活系统循环链接。”随之，坚持人与生态和谐共生的我们，发起了空前浩大的国家节水行动。国家发改委、水利部联合印发的《国家节水行动方案》异常犀利地指出，中国人多水少，水资源供需矛盾突出，用水粗放，浪费严重。《国家节水行动方案》明确了近远期有机衔接的总体规划目标：到2035年，水资源节约和循环利用达到世界先进水平。短短几年，万元国内生产总值用水量、万元工业增加值用水量下降，农田灌溉水有效利用率系数提高，再生水等非常规水源利用量快速扩大，全社会节水意识明显增强。

黄委会测算，到2035年，黄河流域经济社会缺水量将达133亿立方米。节水，是一种必然。然而，即便是充分的节水，仍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黄河流域长远的缺水之困。

这一点，林立功清楚极了。

如何破解黄河流域水资源短缺的瓶颈呢？接听电话的林立功一走神，拐到了黄河边上。

“我们有解决好水的问题的智慧。”林立功猛然说。

“爸，我没和您谈水资源。”林邀月在电话另一端对爸爸嗔怨道，“我，我对象，提出要结婚。”

“邀月，哎呀——好！”

儿女一朵花，人前不可夸。林邀月是优秀的，读小学、中学缺少父亲陪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也没让父亲操心。虽然脸上稚气未脱，但在工作上已显露了出众的才干。林立功心里对儿子有愧，自然也不会去炫耀儿子的成绩。

听到儿子要结婚的消息，林立功脑中一片空白。他又一下想起当年自己和丁玉茹在黄河边的中宁县结婚时，借了固海扬水管理处一间废弃的办公室当婚房，劳动机关的厨师备了两桌宴席。婚礼简朴，量力而行，可谓有多少汤，泡多少馍。黄河水资源的总量是一定的，生态建设要用水，发展工农业经济、吃饭过日子也要用水。要坚持“四水四定”原则，以水定城、以水定地、以水定人、以水定产，把水资源当成最大刚性约束，合理规划人口、城市和产业发展，坚决抑制不合理的用水需求。

“新闻上说，北京城区七成供水是南水北调。”林立功没问林邀月的婚事，而是把话题随口扯到了南水北调上。从林立功潦草的大半生来看，他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念念不忘的只有黄河黑山峡。

“爸，您又抛锚了！”林邀月有些不开心，在电话里嘟嘟囔囔道，“南水北调的水，原本在规划时是作为北京的辅助水源，但现在却变成了主力水源。还有天津，天津城区的供水几乎全是调来的南水……真不敢想。”

我国水资源分布的显著特点是南丰北缺。党和国家实施的南水北调工程建设，就是要对全国的水资源进行科学调剂，促进南北方均衡发展、可持续发展。历经半个世纪规划论证和12年艰辛建设，南水北调的东线、中线工程已于2014年全面建成通水。林立功清楚，南水北调中线、东线工程已发挥出关键作用。业已建成的中线、东线工程，为京津冀协同发展、雄安新区建设、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等国家重大战略实施提供了水资源保障。

“不过汉江水一来，北京人、天津人普遍爱上了绿茶。他们相信，南水在北京能泡出上佳的绿茶。”林邀月又问，“南水北调西线工程什么时候实施呢？”

“说不上来，不过——”林立功有意顿了顿，等林邀月催促时才说，“倘若黑山峡河段的开发有了动静，南水北调西线工程必定动弹。到时，宁夏全境的扬黄提灌，绝大部分会变成自流灌溉。当然，大西北的面貌也会焕然一新。”

“南水北调西线工程与黑山峡有何关联？”

“关系大喽！”林立功没有说下去，想见了面再谈。

南水北调西线工程，黑山峡水利枢纽工程，正是林立功心心念念的破解黄河流域水资源短缺的关键环节。

像中医给人把脉，按住病人手腕的寸口，就能诊断出脏腑的生理和病理变化一样，治理江河的人触摸着黑山峡这道河段，同样能微观到整个黄河流域的情形。林立功坚信，破解黄河流域水资源短缺的瓶颈，必然要在全面节水、充分节水、深度节水的前提下，实施南水北调西线工程，实施包括黑山峡在内的重大调蓄工程建设，完备黄河大水网，为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提供强有力的支撑。

挂掉儿子的电话，林立功坐在办公桌前陷入思考。眼前的电脑屏幕上不断浮现一帧帧画面，手边是一摞摞垒得高过他脑袋的书。按照预测，黄河流域即将转入枯水年，极有可能出现连续多个枯水年或特枯水年。水量调度形势严峻，本地水利单位在致社会的一封公开信上说，要有抗大旱、抗长旱的准备。

深度节水永远在路上！

江河并非永远川流不息，如果不善加保护，就会枯竭。想到这里，林立功心上急躁，嘴里干渴，不由得抿了一下嘴唇。他又想起第一次走向黄河的情景——他们一群青年乘长途班车从西海固山区走向平原，到固海扬水管理处去报到，途经同心县，为喝一口开水竟与饭馆老板吵闹扭打。如今，黄河水、泾河水已被引进了西海固的山村人家，那种困难日子已成为过去，但深度节水也早已成为人们的一种习惯、一种传统、一种生活方式。在漫长而缺水的日子，水比油贵，今天的孩子已无法想象。

电脑屏幕上，闪动着一幅幅画面，黄万里、吴尚贤、张存济、司志明、赵业安……正慈爱地望着他。这些治理江河的人，早已凋谢，只把无尽的期许留给后来者。林立功与他们静静地对视着。时间如水，眼见退休，他已捆扎好了私人物品。办公室里，年轻的同事忙碌着，没有谁能猜得到这位水利老兵在思考什么。

哦！这一代代苦苦求索的黄河水利人啊！

古琴曲《流水》起始时明朗欢快，泛音清越，犹如深林幽静处的淙淙细流，在岁月的长河中涌动了两千年。琴曲中有星辰大海，有无限遐想，有诗意表达，也有林立功们的心绪。他们有黄河一样宽广博大的襟怀，有黄河一样奔流不息的品格，有黄河一样锲而不舍的精神。世界上，水资源供需矛盾在不断加剧，受气候变化和人类活动的双重影响，与水有关的突发事件也将日趋严重。包含节水在内的治水，理应是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的自觉行动，需要你我他用一种刻苦的精神来支撑。

林立功的思绪和映在办公室墙壁上的阳光一起不断地挪移，最后落在一张硕大的黑山峡水利枢纽工程辐射图上。

拓展阅读

陕西富平人，宁夏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著有长篇报告文学《黄河黑山峡》《贺兰山东麓》《闽宁镇记事》《闽宁山海情》《社会主义是干出来——乌金裂变的宁夏启示》等十余部，担任大型文献纪录片《闽宁纪事》总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