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也晚,未曾亲眼见过盛兰大师,但有《群英会》和少兰先生为其配像的几十个剧目留世,另当今的叶少兰掌门仍活跃在舞台上,他的录像也更多些,这至少能让我们知道什么是“叶派”。凭以上的观戏经验和自己若干年对京剧的喜爱,加上这段时间看了不少叶派三代弟子的戏,我想对叶派第三代弟子谈一些不得不说的看法,现在他们是舞台上的主力,个个已然成名成家,肩负着京剧传扬与继承的重任,但和前辈艺术家比,特别是和盛兰、少兰先生比,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我不惴浅陋,谈谈我对他们的看法,而且主要是批判性地谈,优点一带而过,把缺点不足谈透。
从嗓音的条件,唱法,技巧,火候论:李宏图、江其虎在第一档次,宋小川、金喜全在第二档次,朱福、靳学斌在第三档次。
李宏图嗓子条件主要优越在高声区,有些人说他优在音域广,错也,它只是音域比别人向上平移了几度,从绝对的跨度上来说,跟其他人差不多,也就是“能高不能低”,李宏图明显低音不好,气息托得不稳当,浮躁,从他唱《叫关》娃娃调“尉迟恭在床前他身染重病”最后的低八度拖音,我多次有这样的感受。还有人说李宏图是“高好低不好”,错了,还是上面的话“能高不能低”,即“能高”只表示他能胜任高调门,而要谈到好,依愚见,未必。从音色上说,有人说他嗓音像盛兰先生,我不认为,盛兰先生是“亮而圆润,尖而饱满”,李宏图是“贼亮而不够圆润,尖利而不够饱满”,即亮而发贼有刺耳之感,过尖而显得单薄,即没有立体声,也就是上部共鸣有缺陷,过利而显得厉气太重,对于用声音帮助塑造人物就会产生局限。李宏图逢高音和拉长腔时,过于卖弄也是其一大缺陷,虽有较优越的高音,但由于其先天嗓子条件好,很容易够上调门,所以往往忽略用气和共鸣的方法(这一点几乎成为好嗓子人的共性,后面也要着重地谈),比如《叫关》唢呐二黄导板“黑夜里闷坏了罗士信”最后一个翻几度的高音拖腔,由于拉得过长,凭李之条件竟有声嘶力竭之感,最后几乎是因为气不够了而停止行腔,更遑论归韵。说到这句腔,盛兰先生有两种录音留下,除了上面的,还有“黑夜里只杀得马乏人困”,有一次我听李宏图的唱就觉着奇怪,他唱“黑夜里闷坏了马乏人困”,文句不通,不知他怎么这样唱的。谈到念,李宏图的毛病就是假声太多,小嗓用得过于频繁,使人感到媚气十足,再加上其音色偏尖偏窄和其天生的“娃娃脸”,对于扮演一些身份重、地位高的角色,就显得勉强或让
人觉得不像。
江其虎嗓子条件也属比较好,从气息上论,比李宏图强。他几个音区都可以,优越在其宽厚上。有人说他像少兰先生,我不认为,从音色上来说他确实是靠近少兰而不是盛兰,但仅仅凭这一点来下结论,未免太过肤浅。江的宽厚型嗓音总给人一种雾蒙蒙的感觉,好像有一层纱把过滤过的声音送入听者的耳朵里,所谓“宽厚有余,脆亮不足”,他的调门比少兰高,岁数比少兰年轻,但少兰该宽厚的腔比他醇,该亮嗓子的地儿比他亮得多,说到底他没有少兰先生的“通透”,一方面是先天的条件使然,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就是研究和苦练得不够,或者是成名后的懈怠与坐享其成。为什么我要这样说,凭心而论,少兰先生嗓音的条件绝非上层,但何以自79年《谢瑶环》中袁行健一角的演出辉煌至今日,那是苦练、学习、钻研,再苦练、再学习、再钻研的结果。我要说这种长期不断地探索使少兰先生跃上艺术的高峰,也说明了少兰先生在艺术上的悟性和天赋,没有这样的悟性与天赋,再如何死用功也是没用的。那么如果自己在艺术上的悟性和天赋是远逊于少兰先生的,那你就更该挥鞭策马,痛下功夫!撇开表演暂不谈,江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软”,江的唱,在我看来对于叶派劲头的掌握尚不到位,对比其与盛兰、少兰在《九江口》中与花脸对唱的劲头,实在不用言语多说,盛兰先生是“疾风骤雨”、少兰先生是“雷霆万钧”,江则是“淫雨霏霏”,有心人拿来对比下,一听便知。对于叶派艺术精髓的领会与掌握,不在于你拜了叶少兰师,演了叶派的戏,获了几个大奖,占着国家团的坑,而在于你于一字一腔、一戳一站、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体现出来,并能够被观众感受得到,也就是有观众的检验,岂能想当然认为我都表现出来了,而观众却毫无认同之感。
宋小川的嗓音应该说是不错的,因为我听过他八十年代的录音,那时嗓子是很不错的,但当下来看,宋小川的嗓子凸现颓势,首先是调门低,如果调门虽低,但是你能把叶派的劲头和筋骨通过唱腔表现出来也行,但宋恰恰做不到这点,常常让人生疑他唱的是不是叶派。只能有三种猜测:一、嗓音条件有局限;二、对叶派的唱腔特色把握不到位;三、偷懒不卖力。由于他的唱缺少刚劲和筋骨,也就是“有肉没骨头”,所以显得有脂粉气,这是小生演员的大忌讳。
金喜全的嗓音条件是不甚理想的,脆且单薄,但是我能够感受到他的进步,他在用功练嗓。他的唱,从最近的的演出来看,基本是以叶少兰先生的唱法为纲,以少兰先生的润腔技巧、用气方式、共鸣特点马首是瞻,同时尚能结合自己的嗓音条件。希望其加倍努力,因为凭现在的嗓子想再进一步,困难很大。
朱福有两个大问题,第一嗓音的支点不固定。他的唱有时觉得这几个字不错,突然后面几个字又不行了,总体来看很多共鸣腔没打开,气息上也不是很稳定,这两点比金喜全要差些;第二就是对叶派唱腔特色把握不精准。主要表现在叶派唱腔中每一个该使劲头的地方,他总是很过,而且让人很不受听,我推测两个原因:第一音不准,就是音准不好,为什么每逢到类似的地方,他都是同样的毛病,给人感觉很过;第二就是过于用力,使拙劲,使蛮劲,每遇此地都要用力驽一下,以为这就是叶派的劲头,所谓“画蛇添足”、“过犹不及”,此之谓也。搞艺术是需要天赋的,有的时候不是你不想领会和体悟艺术的真谛,你也很认真刻苦,但就是达不到,怎么办,只有恨天。
靳学斌的先天条件确实非常一般,以他的条件是演不了小生唱工戏的,说句实话,它可以是好二路,我不想从头路小生角度来谈他的唱。
以上论唱我并没有从传统意义上的小生龙虎凤三音的角度来分析,一来我感到六人中并不是每人都具备这三音,更别说三音都好了;二来我是觉得传统意义上对唱的审美概括,太喜欢用具体的事物来指代,这种方式有其形象直观的一面,但也有模糊笼统之感,我个人不是非常喜欢以此来贴标签。说句实话,除了李宏图和江其虎,其他人的唱皆不值一谈,从艺术批评的角度看,他们的唱还不够当作被批评的材料。我批评的角度是从头路小生的要求来看,他们虽然都可以说,自己在团里都是唱头路的,但不代表他们的唱就达到了头路的水平和标准,谈宋小川是因为他嗓子曾经不错,如今嗓颓沦为二路,但他的曝光率高,我听得多点;谈金喜全和朱福是因为他们年轻,有进步和提高的空间,但是我要说,最近听了朱福的白门楼,唉,极其失望,不进反退。
下面我想谈一谈他们的扮相,从化妆技巧来看,当然宋小川是第一位的,画得很漂亮,但是有些女气,看到他的妆,我往往想到一个“艳”字,是不是借鉴旦角的妆的画法过多了,少兰先生的妆可说是无可挑剔,画得也漂亮,但没有女气,有的是英武气。六人中画得最差的是朱福和江其虎,跟二人的先天条件也很有关系,两人的脸型和五官比例给化妆带来了很大的挑战,但朱福每次的妆使我感到他在找扮相,而江其虎似乎对自己的扮相心安理得,毫无进步,六人中双眉毛最多的就是江其虎,明知眼小,他愣是不画大点;明知鼻梁塌,他愣是不加白加亮放窄些;明知两眼距离近,他不想法用妆改善下;明知脸庞大,他不知运用色彩的明暗浓淡或吊眉高些使自己的脸显得瘦削些。扮相不好,对于演员是很吃亏的,你只有靠自己的表演来弥补,但如果你的表演也很一般呢……金喜全天生的条件比较好,扮起来很漂亮,有英武气的同时给人的感觉有旦角气,也就是“阴”(阴阳之阴)气。朱福也有旦角相,但这主要是生理原因造成的。李宏图我在前面谈过了,生就娃娃脸,所以在化妆上必须根据所扮演人物的身份进行适当的变化,使自己的妆尽量符合角色的身份。靳学斌在妆上尚显中正,没有什么要诟病的地方。
从表演、身段、功架论:金喜全在第一档次,宋小川、李宏图、江其虎在第二档次,朱福、靳学斌在第三档次。下面我想综合地谈一谈。金喜全的武功是最好的,这不用多说了,单看他那两条腿,一般的武生都赶不上,我觉得在叶派武小生戏上,比如《八大锤》的陆文龙、《石秀探庄》的石秀、《雅观楼》的李存孝、《战濮阳》的吕布、《岳家庄》的岳云、《九龙山》的杨再兴等,皆可传叶派之精神。从功架上看,还需努力,对比乃师叶少兰先生,还是有一些距离的。可以这么说,当今小生界,功架最好的就是少兰先生,舞台上的每一个姿态,无论是运动中的还是静止下的,都是那么的好看、顺溜、漂亮、合适(只能意会,不太容易用语言来形容),所谓“无姿不美,无式不帅”。从少兰先生这一辈到下一辈的小生演员,武功比少兰先生好的,可能有之(我了解到少兰先生年轻时的武功相当好,练功练得特别狠,马连良先生看过其《八大锤》后,赞之,并提出陪其演王佐),但功架、身段比少兰先生好的,恕我孤陋寡闻,没见到。从表演上说,金喜全是有灵气和悟性的,在他身上能见到盛兰先生、少兰先生的影子,他给我一种在表现剧中人的感觉,给我印象比较深的是《群英会》的周瑜和《西厢记》、《红娘》的张生,他还年轻,假以时日,继续这样钻研和努力下去,随着舞台实践的增多及艺术经验的积累,表演应该可以更上层楼,至少他具备这种可能性和潜质,只要他老老实实地学,认认真真地演,不骄不躁地做人。有一个小问题,金喜全的表演过程中常使人感到其经常“瞪眼”,我发现这是个生理上的问题,金喜全的眼珠和眼白的比例和一般人不一样,眼珠小而显得眼白多,所以眼眶稍微一使力,就觉得在瞪眼,这在表演做戏时往往会给塑造人物带来偏差,希望其能找到一些补救办法。
宋小川的身段很不错,特别是文小生,不过我没看过他的翎子生,他的气质更适合演文戏,但从表演上看,我的感觉,他很少用心来演戏,即外在的形式都做到了,但就感觉他像是一个局外人,为表演而表演,不是由内而外,没有体验只有表现,他自己不“动心”,那么也不可能动观众的“心”。再就是跟我上面谈妆谈唱提到的一样,表演上缺阳刚的意味,阴多阳少,显现“媚艳”之态。
李宏图和江其虎,可以放一块来谈,这二位可算是当今中青年小生中的翘楚了吧!从表演的角度看,唉,离盛兰和少兰先生实在是有些远,李宏图给人的感觉是“油”,江其虎是“木”,写到这里我有点不想写了,一来有些累了,二来写这两位的表演没有心情,也觉得没有意义,三我想,凡是他们俩演过的戏,如果有心人也有少兰先生的录像,对比着看一下,随便是哪出戏中的哪个片断,一看便知,高下立见,跟师傅学了二十多年,唉,进步缓慢呀!二位的武功、身段、功架都差着一截,也不如金喜全(武功方面)、宋小川(身段方面)、靳学斌(功架方面)。江其虎唯一让我觉得尚可的是《柳荫记·访友惊变》,李宏图的我还没有看到什么我比较接受的。靳学斌表演上就更不值一论了,但功架不错的,无论是他演的《罗成叫关》,还是为盛兰先生音配像的《雅观楼》,功架是靳唯一让人觉得可看的。朱福的表演不光是稚嫩,更是缺乏灵性,这是他比不了金喜全的,老师也认真教了,他也用心学了,可做出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奈何?无奈也!朱舞台上,总让人觉得这个人“笨笨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合适之感,也算一“奇人”也,不过《周仁献嫂》以他的情况,演到这个程度,算是发挥到极限了,也能看出他是用功的。
暂到此为止,我是很早就想把我对少兰先生的这六大弟子的看法写写,但人懒不愿动笔,喜欢和别人侃戏,打字太累,前面还有兴趣写,越往后越没兴趣,不想再举例了,就直接抛出结论了,没有做到“谈透”。我只能说这是我个人的真实想法,也欢迎大家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