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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ihu.com/question/283997452/answer
01
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对吃橘子这个细节完全没有多想，甚至没有过多留意。觉得那应该只是戏里的一个道具而已，无所谓是橘子还是苹果。
直到这部电影上映的一年以后，我成了一位白血病家属。
我的弟弟被确诊为白血病。
整整两年时间，从三次化疗到骨髓移植，从南到北，我都陪着他，日子过得漫长...
当我重新去看《我不是药神》这部电影，看到吕受益和黄毛死的时候，我没像当初在电影院里那样，哭得稀里哗啦。
反而，黄毛坐在楼梯上吃橘子，明明很平静，没有台词，却让我泪崩。
02
弟弟在病中吃得最多的就是橘子。
他也曾像黄毛一样孤独，沉默，无奈。
他时常独自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剥橘子吃。
我就在不远处看着他。
一个人，孤零零的，默默的剥橘子，慢慢吃着...
最后再仔细把果皮一一装进袋子里。
就这样重复着...
03
之所以总在吃橘子，是因为白血病患者的抵抗力很弱，很害怕感染。
很多白血病患者，其实最后都是因为感染去世。
所以在治疗的关键期，血项低的时候，我们做菜都必须买能去皮的。
菜叶子基本上是不吃的，怕洗不干净，能去皮的就相对安全。
水果也一样。
方便去皮的像苹果，梨子，香蕉橘子之类的虽然也有很多，但像苹果和梨即使削皮了也还不是很放心。
经常都是切小块煮一煮才给病人吃。
香蕉很容易坏掉，而且患者肠胃不太好，吃了总是容易胀气，所以不常买。
相比之下，橘子就方便多了，而且橘子气味清新，可以减轻消毒药水的刺鼻味道。
（病人住的屋子每天都要消毒，保持干净整洁，所以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弟弟生病以后，很多东西都不能吃，饭菜也都是炖得软烂的。
零食什么的也不能再吃。
尤其移植手术后，特别担心肠排的问题，不敢尝试新的食物，所以反反复复能吃的也就那几样。
橘子是他一直都在吃的。
04
除此之外，他的饮食全都和我们分开，餐具要单独消毒。
因为担心我们身上的细菌传染给他。
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一个人在房间里隔离着。
养病那段时间里，他每次剥完橘子都会兴冲冲从房间里出来，分一半给我。
仿佛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像是一个正常、自由的人。
有些朋友说橘子可以补充维生素，这也是有道理的。
但是对弟弟来说，补充营养不是首要的考虑。
医生常说，这种病人的肠胃其实是吸收不了多少营养的，所以尽量吃他喜欢吃的。
05
当一个人住院的时间以年计算、每天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几乎失去了生活的自由，几乎没有能力决定任何事。
什么时候吃药，什么时候打针，什么时候做检查，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只有吃水果的时间他是自由的，所以那也是我弟弟最开心的时候。
我经常在网上买橘子橙子，整箱的买。
买回来，先洗干净，一个一个擦干，再用保鲜袋分装起来放在冰箱里。
但其实弟弟吃不了多少。
生病都没有太多食欲。
有时候一天吃一个；
有时候剥一个，只吃得下两三瓣果肉；
有时候难受得厉害，吃了就吐，实在吃不下，就靠营养液维持。
06
爸妈不时会从冰箱里清理已经干瘪的橘子。
老妈经常念叨：等哪天他能把这一箱橘子都吃完，他的病就快好了...
我会笑着调侃，正常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啦，但也会默默希望他能多吃一点。
为了不浪费，老爸会把剩下的橘子都剥开，果皮拿去晾晒，有时候吃到很甜的果肉就会把里面的籽保留下来，说：等弟弟病好了，就带这些种子回老家种...
那些已经没多少水分的果肉，就兑点白开水，榨成果汁，用塑料瓶装着冻在冰箱里，我们可以喝。
07
在我们的观念里，橘子皮是很珍贵的。
小的时候，大人每次剥橘子都会把皮收集起来，然后用针线串着，挂在窗边。
每年新年大扫除的时候，我们总能从窗台上扫下一堆堆杂物，比如清明节有插枫叶的习惯，端午节放艾草，以及大大小小的节日都要烧香祭拜，各种枯枝断叶，灰尘里混杂着草木的香气...
有点像很久没被打开的中药柜子，气味既清香又苦涩。
每次都能从那里面扒出几片乌龟壳一样干硬的橘子皮。
农村调味料少，我们老家不产什么香料，平时做菜除了葱姜蒜辣椒之外，用得最多的也就是陈皮了。
弟弟从小就很喜欢吃炖猪脚，尤其带皮有点肥的那部分。
生病了，就不能吃了，太油腻。
所以老爸会在炖菜汤的时候，放点橘子皮。
冬瓜汤，南瓜汤，胡萝卜汤，甚至青菜汤也撕一小块橘子皮进去。
虽然是很奇怪的搭配，但弟弟觉得这样就好像在吃炖猪脚。
...
不论是弟弟在无菌仓里吃的橘子，还是冰箱里的橘子水、汤里的橘子皮，橘子这个东西曾经、现在都成了我和爸妈的独家记忆。
也确确实实给了我们很大的方便。
08
忽然想起电影中的另一个情节——
黄毛抢了他们的药，后来程勇追到他住所，发现药已经被一粒一粒的分给屋子里的其他病友。
第一次看的时候，还有点纳闷——每人分几粒又能维持多久呢？
当时弟弟还没生病，家里也没有大病患者，对昂贵药物没什么概念。
所以无法理解吃散装药粒的。
弟弟确诊了，我才知道，小小一粒，可以那么贵！
有些药，甚至有钱也难以买到。
像伏立康挫这类的抗炎药，弟弟从头吃到尾，比较普通，进口的一粒三百块。
虽然可以报销，但日积月累的吃，也足以让普通家庭捉襟见肘了。更别提那些更贵的药。
所以在病友圈里，经常看到“拼药”的。
一整盒的买不起，就几粒几粒的买，谁也不知道能撑到哪天，就先这么吃着，过一天算一天，总会想到办法的。
这个圈子绝大多数人都会互相帮助，也经常会互相借药吃。
有些药是康复的病友转的二手药，便宜一点，所以会被很快抢光。
黄毛才20岁
09
弟弟每天要吃好几种药，摊在手里就是一把一把的。
有一次他吃药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两颗，滚到桌子底下，不能吃了。
我当场狠狠的训斥了他，我从没有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我知道弟弟一直以来都很懂事，不是故意的，但因为药太贵了、太难买了。
我每天都计算手里的钱还能够他吃几天的。
我太害怕，最后没有钱给他买药吃...
我宁可是因为医院没得方案继续治疗下去；宁可是因为他身体支撑不下去了...
弟弟那次没顶嘴，只是不知所措，默默捡起掉在地上的药。
从那以后，他每次吃药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图省事，一把吃下去，而是分开一样一样的吃，很小心谨慎。
这件事一直令我难受，生病不是他的错。
他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天真少年。
懂事的他，还总在愧疚自己拖累了家人。
我跟他道了歉，他咧着嘴笑：没事。
10
白血病治疗过程非常漫长。
对于病人来说，是极大的折磨。
尤其是年轻一些的病友经常会闹情绪，治疗太痛苦了，不想治，但又很怕死。
但弟弟一直坚强乐观，积极配合治疗。
他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没关系，问题不大，死不了的。
我也相信他死不了的。
弟弟目前康复状况良好，今年是他完成骨髓移植手术的第二年，还在吃一些抗排异的药物。
从医学上说来，五年内不复发，才能称得上是临床上的痊愈。
我们一直都在努力朝五年之约前进，不管将来结果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