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为黄州,苏轼成了苏东坡;因为苏东坡,黄州成了东坡文化的故乡。
国学大师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说:“一提到苏东坡,中国人总会亲切而温暖地会心一笑。”斯人已去近千年,可是中国人甚至越来越多外国人对东坡先生都是敬爱有加。原因何在?这里跟大家介绍一下黄州人心目中的“七个东坡”。
东坡先生是一位天赋异禀的学霸。1056年,苏轼19岁的时候,其父苏洵带领苏轼、苏辙两兄弟进京赶考。次年苏轼和苏辙中了进士,而他父亲却屡考不中。苏洵其实非常有名,《三字经》里的“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说的就是苏洵。苏辙同样成就非凡,官比苏轼做得还大。正所谓“一门三父子,都是大文豪,诗赋传千古,峨眉共比高”。
1057年苏轼参加的这一场科举考试有很多故事。苏轼的作文是《刑赏忠厚之至论》,主考官为北宋文坛领袖欧阳修。他一看文章便惊为天人,心想这么好的文章,只有我的弟子曾巩才能写出来。我是主考官,如果把第一名给了曾巩,人家不会说我的闲话吗?所以把这篇文章判为第二名。结果试卷打开一看,竟为苏轼所写。这一期科举考试被誉为“千古第一榜”,录取的进士当中,先后有九位当了宰相,如韩琦;更出现了一些文化大家,如张载。张载的横渠四句流传古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北宋理学奠基人程颢、程颐都是在黄冈出生的,并且是张载的侄子,程颢也是这一科的。所以说,宋代是一个非常奇妙的朝代,人才辈出,一次开科考试就出了这么多杰出人才。
苏轼24岁时又参加了一次制科考试。就是这次制考,苏轼被宋仁宗钦点为第三等。制科虽然名义上有一二三四五等,实际上整个宋代从来没有一二等,苏轼是宋代开国100年以来头一个拿第三等的人。宋仁宗非常高兴,考罢回宫吃午饭的时候跟皇太后说,今天我为儿孙选了两个宰相人选。宋仁宗所说的两个宰相人选,一个是苏轼,另一个是苏辙。
东坡读书相当厉害。他在《自评文》中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汨汨,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当所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一般人写文章“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东坡却文思如泉涌,随时随地一挥而就,真可谓才华横溢。欧阳修发现苏轼这个人才之后惊叹道:“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这就是成语“出人头地”的由来。并说30年后没有人记得我欧阳修,大家只知道苏轼了。
东坡先生是一位顶流文豪。苏东坡是古代文人中不可多得的“全能冠军”,其诗、词、文、书、画,样样都是登峰造极。他的诗跟黄庭坚并称苏黄,他的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他的文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与欧阳修齐名。唐宋八大家中,唐代2位:韩愈、柳宗元;宋代6位:欧阳修和他的学生曾巩,苏氏一门三父子,苏洵、苏轼、苏辙,另一个就是王安石。苏东坡的书法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中国书法史上,天下第一行书为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天下第二行书是颜真卿的《祭侄稿》,天下第三行书就是苏东坡在黄州写的《寒食诗帖》。《寒食诗帖》真迹现存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苏体到现在还非常流行,杭州地铁站的站名牌就是面向全国征集的手写苏体,黄冈市区的公交车站牌也是手写苏体。苏东坡还会画画,林语堂说他是中国文人画的印象派,他的作品目前存世的有两幅,一幅是《枯木怪石图》,2018年拍卖了4.5亿元;另一幅是《潇湘竹石图》。
东坡先生著作在宋人之中是最多的,《中国丛书综录》言其诗文集有30种收入37部丛书。《苏轼著述考》仅著录东坡各类作品的目录和序跋就达290多万字。宋代蜀人赵夔说,诵东坡先生诗文“其初如涉大海,浩无津涯……”清代有文人为表达对东坡与韩愈的景仰,并称“苏海韩潮”。
躬耕东坡(谢伯齐 绘画)
东坡先生是一位爱民的好官。苏东坡有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忠君报国的理想,尽管仕途坎坷,但他都保持着民为邦本、为民请命的追求。他当过八州知州、三部尚书、一任皇帝秘书兼老师。第一州,1074年任密州(今山东省诸城市)知州。在这里,他灭蝗、减租、减息,建超然台,写下《江城子·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37岁的苏太守意气风发,慷慨报国,一门心思想建功立业。第二州是徐州,任江苏徐州知州。他在这里的主要政绩是抗洪,大兴水利。徐州冬天很冷,他在山上发现了煤,组织老百姓采集取暖。第三州到了湖州,任浙江湖州知州。他在湖州任上只干了将近3个月的时间就发生了乌台诗案,在开封被关押130天,然后被贬谪到黄州。宋神宗去世之后高太后听政,高太后非常喜欢苏东坡,就把他安排到登州(现山东蓬莱)任知州。这一段时间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他不停地被提拔。在登州任上仅仅5天,他却连上两道奏折,建议朝廷加强海防、减轻百姓盐税。“五日登州府,千年苏公祠”。蓬莱阁里面有一个苏公祠,登州人民到现在还在纪念他,这是第四州。第五州是杭州,这是他第二次任职杭州,上一次他任杭州通判,这一次任杭州知州。在任两年多的时间,他做了大量好事:兴修水利、疏浚西湖、新建苏堤、开“六井”通自来水等等。他在这里还创办了中国古代第一所公立医院——安乐坊。杭州人到现在都称他为“老市长”。第六州颍州,即现在的安徽阜阳,时间也不长,半年多,阻挖“八丈沟”,疏浚颍州西湖,深得百姓拥戴。第七州为扬州,他在那里恢复漕运、减免税赋。最后一州,56岁的时候,他出任定州知州。定州当时是宋朝跟辽国交界的地方。他在这里主要抓边防建设,整顿军纪,巩固边防。东坡在朝廷曾任三部尚书,吏部、兵部、礼部,但是任职时间都不长。宋代官制,中央和地方的官员交流非常频繁。东坡做过最大的官是翰林学士、知制诰,负责起草朝廷重要公文和圣旨,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同时他又是宋哲宗的老师。东坡先生一生任了这么多官职,又是地方官,又是朝廷的官,既不是新党(王安石改革派),也不是旧党(司马光保守派),既不是蜀党,也不是洛党,他不搞选边站队,始终站在百姓这一边,体恤民生,刚直不阿,尽可能为老百姓办好事。有人说,东坡政治上不成熟、很失败,那只是说者自己的格局太小罢了。
东坡先生是一位前卫的专家。苏东坡是一个专家型官员,这在古代文人当中非常难得。首先,他是个水利专家。2019年,水利部公布了中国历史上的治水名家,苏东坡就是其中之一。他到哪里都是治水、兴水,哪怕他在最后被贬谪到海南,路过琼州(今海口),发现琼州这个地方没水吃,老百姓说井水是苦的。东坡先生带人去重新勘探、选址,就在原来水井几丈远的地方挖出一口甜水井。东坡到任徐州时正是黄河泛滥,洪水围城,官民慌乱,形势非常危急。他站在徐州城上说:有我在,水绝不会冲垮城墙!动员百姓一起战胜了洪水。洪水退了之后又修建了苏堤。所以苏堤不止杭州一处。第二,他是个医学专家。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心向往之: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很多人喜欢研究中医。宋代伟大科学家沈括,与苏东坡都在医学方面有研究,后人把苏东坡和沈括医学方面的研究成果合编了一本书,取名《苏沈良方》。东坡自己研究了很多药方,也经常给自己看病,以身试药,包括他一直非常推崇的“圣散子”,所到之处如有疫病流行,就用这个方子施药,救了很多人。在黄州的时候,东坡把这个方子交给浠水名医庞安时,后者将之编入了《伤寒总病论》。第三,他是一个农学家。东坡来黄州之前可以说是个种田的门外汉,根本不知道怎么区分小麦和韭菜。到了黄州后,他躬耕东坡,请教当地农民,对农业感兴趣,也有很多成果的总结。他把黄州的秧马(一种农具)带到了海南儋州,把水稻种植到了河北定州,这是那个年代水稻种植纬度最高的地方之一。第四,他还是个美食家。他到处找吃的做吃的,留下了很多故事和知名产品,包括黄州的东坡肉、杭州的东坡鱼、惠州的羊蝎子、儋州的生蚝。儋州人之前都不会吃生蚝,他教大家两种吃法,一种米酒煮,一种烧烤。他跟儿子开玩笑说,别在外面说儋州的生蚝好吃啊,别人都来了,我们就没得吃了。总之,东坡先生动手能力非常强,学啥会啥。在儋州时他写字没有墨,就自己烧松枝制墨,当时杭州制墨名家潘衡不远万里去向他请教。在黄州时他还自己酿酒,开始老是成功不了,请教别人后他做出了东坡蜜酒,为此专门写了诗。现在,浠水做的糯米封缸酒,就是用东坡的配方做的。
黄州东坡肉(谈笑 绘画)
东坡先生是一位通透的乐天派。台湾诗人余光中说,如果要我选择跟历史文人一起去旅行,我不选李白,这个人太不负责任了;我也不选杜甫,他太苦了。我要选苏东坡,这个人太有趣了。有人说,人生缘何不快乐,只因未读苏东坡。苏东坡三起三落、大起大落,但是他一生旷达乐观、云淡风轻。他被贬谪到黄州,遭遇人生第一次打击,他说:“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别看黄州这个地方偏僻,但是生态环境好,有原生态的好东西吃。被贬到岭南,他说:“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首诗传到京城,他的政敌说,这个人真是死不悔改,被贬了之后还这么高兴。这也是后来进一步把他往南贬的原因之一。被贬到儋州,他说:“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他对人生真是豁达通透到极致,他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人生就像一只飞鸿大雁,朝着你的目标去飞,停下来可能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但鸿飞之后哪管这些呢?不要为过往所累,不要为未来所忧,要珍惜当下,做好当下。传说他生前作的最后一首诗叫作《观潮》:“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庐山烟雨和浙江潮都是天下奇观,没去看过心里总是懊恼,去了之后也还不过是庐山烟雨浙江潮,人生不必太过纠结。他曾在1085年到1086年16个月期间连升12级,从汝州一个团练副使的从八品级一下子提拔到正三品,距宰相之位仅一步之遥。他一生从政40年,多半时间是在被贬谪的路上,但是他从来不气馁,不郁闷,所以他的精神非常值得学习,要像他那样“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慈悲心肠救溺婴(谈笑 绘画)
东坡先生是一位温暖的男神。东坡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不好人。”东坡总是看人家的长处和好处,跟人家友好相处。他跟王安石政见不和,针锋相对,但是真性情上却是彼此欣赏。乌台诗案发生的时候,王安石已经罢相,但还是上书皇帝,说哪有盛世杀名士的,神宗一下子就醒悟了。1084年,东坡从黄州到汝州路过南京,专门去拜访在此养老的王安石。穿着便服的苏轼与骑着毛驴的王安石,相逢一笑泯恩仇。王安石送别东坡时,感叹道:“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他跟章惇是同科进士,入仕之初关系非常密切,后来章惇一路高升直到宰相。因为政见不同,他对苏轼进行了无情的打击,苏轼几次被贬谪都拜章惇所赐。但是后来章惇也被罢免,其时正值高太后亲政,也是东坡声名显赫之时,章惇的儿子非常紧张,怕东坡报复,便给东坡写信求情。东坡说:“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水浒传》中的太尉高俅,跟苏轼也有一定关联。高俅年轻时候在东坡家里做书童,东坡把他推荐给驸马王巩。在王巩那里,他把踢球的专长发挥出来,十分受宠,做了官,也干了不少坏事。但是,东坡先生去世之后,高俅对他的后人非常照顾,只要说是苏家的,就好吃好喝好招待,有什么困难也是尽量帮助。
东坡辞行和雪堂留别(谈笑 绘画)
这些是旁人,有朋友,有政敌,东坡先生都宽以待人,对亲人更是情真意切。他和苏辙的兄弟情成为历史上的佳话。小时候夜雨对床,他们两兄弟背书讨论学问。入仕之后天各一方,聚少离多,互相书信来往不绝,其中有很多非常感人的诗篇。他在乌台诗案的狱中给弟弟写了一首诗:“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他说,我死了无所谓,哪里都可以埋,但我担心夜雨时你想我了会哭,我跟你是今生的兄弟,更要结来生的未了因。他在密州的时候写了一首著名的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写给情人或者妻子的?不是,是写给他兄弟苏辙的。他们的感情非常真挚,一直到死。东坡的第一任妻子王弗去世10年之后,有一天,他突然梦见了她,然后为她写了一首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从来不用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王弗去世之后被送到眉山安葬,跟他远隔千山万水,心里有话也无人可说。“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十年之后我们两个假如见了面,只怕你也不认识我了,我已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复还乡”,我晚上做了一个梦,回到了老家。“小轩窗,正梳妆。”你正在窗边梳妆打扮,“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网络大咖意公子在王弗的墓前朗读这首诗的时候,泪如雨下。
泛舟游览黄州赤壁(谈笑 绘画)
东坡先生是黄冈文化的播火者之一。因为大别山阻隔和长江天堑,历史上的黄州非常偏僻,所以,这里的经济与文化发展迟滞一些。从唐代开始,情况开始转变。唐会昌二年(842),著名诗人杜牧任黄州刺史,虽只有两年多时间,但他在黄州开创了文化先河,写了很多名篇,比如《赤壁》:“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杜牧认为黄州是赤壁古战场。几百年之后,苏东坡词云:“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也说这里是三国赤壁,这算是一段很有意思的历史公案。杜牧之后,还有王禹偁,宋初的一位著名文人,他于999年任黄州知州,留有《黄冈竹楼记》等佳作,后人称其为王黄州。接着还有宋代宰相韩琦,他的哥哥韩琚在黄州当刺史,小韩琦跟着哥哥在黄州读书。从1080年起,苏东坡在这里生活了4年多,这是他一生当中在一个职位上工作时间最长的地方,给黄州带来了五湖四海的大文人,开启了黄州的文化运动,奠定了黄州深厚的文化底蕴。东坡先生在黄州先后住了4个地方,定惠院是他来后居住的第一个地方,这是一个寺庙,初来乍到栖身于此。他在这里写了一首非常有名的词《卜算子·黄州定惠院寓居作》:“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这应该是他比较孤冷凄苦的一个时期。第二个地方是临皋亭。临皋亭是当时官府的一个驿站,因为他是大文人,知州都对他很好,便把他安排在驿站住。他在临皋亭住了一段时间,写了很多有名的诗文,如《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他晚上喝酒喝到很晚才回来,家童已经睡着,门怎么敲都敲不开。若是一般人就生气了,东坡心想,反正叫不开门,不如到江边去听一听江声。这是多么好的心态!东坡后来在临皋亭南边盖了三间小房子,取名为南堂,这是他住过的第三个地方。雪堂是在东坡上建的,相当于他的书房加客房,共建了五间房,在这里他写得更多了。东坡在黄州总共写了740多首作品,大多数都是在雪堂里完成的。这其中非常有名的一篇——《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东坡经常到黄州安国寺散心,写了很多名篇,其中有一篇是《遗爱亭记》:“何武所至,无赫赫名,去而人思之,此之谓遗爱。夫君子循理而动,理穷而止,应物而作,物去而复,夫何赫赫名之有哉!”苏东坡认为,有才华的人无论身在何处,虽然没有显赫的名声,但离任后当地百姓依然感念,这就是“留下仁爱”,也即“遗爱”。这也是现在黄州“遗爱湖”得名的由来。东坡赤壁因苏东坡而名传天下,他在这里写下了两赋一词,《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这些是东坡文学的巅峰之作。余秋雨说,苏东坡成就了黄州,黄州也成就了苏东坡,苏东坡写于黄州的那些杰作,既宣告着黄州进入了一个新的美学等级,也宣告着苏东坡进入了一个新的人生阶段,两者一起提升,谁也离不开谁。
东坡辞行和雪堂留别(谈笑 绘画)
东坡先生离开黄州的时候写了一首词《满庭芳·归去来兮》:“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他说,黄州的朋友老乡们,我雪堂门口的树还是非常柔嫩的枝条,你们不要剪了,让它好好地生长。帮我带个信到江南的鄂州,跟那边的朋友说一下,把我打渔的渔网和蓑衣经常拿出来晒一晒,我还要回来的。
来时凄风苦雨、心如死灰,抱定要“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去时已成就平生功业、羽化而登仙,直言“此心安处是吾乡”。这里是黄州,苏东坡的得名之地、开悟之地、登顶之地,东坡文化的形成之地。
二
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对东坡文化特别青睐。据统计,习近平总书记发表的讲话中引用苏东坡的诗文有十多次。
如,在中央党校要求青年干部饱读历史经典,陶冶情操,做到“腹有诗书气自华”;在十八届中央政治局第一次集体学习上,指出党风廉政建设是广大干部群众始终关注的重大政治问题,“物必先腐,而后虫生”;在十九届中纪委二次全会上,引用《赤壁赋》:“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习近平总书记说,苏东坡这份情怀正是今人所欠缺的,也是最珍贵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想通这个道理,就一定能够以身作则、以上率下、以清廉滋养浩然正气;在十九届四中全会上,引用《思治论》中的“犯其至难而图其至远”,要向最难处攻坚,追求最远大的目标。党的二十大报告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涵作了非常精辟的表述,一连贯用了10个成语:天下为公、民为邦本、为政以德、革故鼎新、任人唯贤、天人合一、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讲信修睦、亲仁善邻。苏东坡是中国古代优秀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东坡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经典样本。
东坡文旅区首开区
为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文化思想,黄冈把传承发展东坡文化作为必答题,持之以恒做了大量工作。一是东坡文化遗产保护。落实“五个一”的保护措施,即一处一策、一个数据库、一个视频监控系统、一本文物台账、一套东坡文化研究成果。黄冈博物馆是全国文物保护先进单位。黄冈市图书馆被命名为中华经典传习所。二是东坡文化场景营造。2006年至2018年,黄冈历时12年建成了占地5平方公里的东坡文化主题公园——遗爱湖公园。去年,在黄州历史文化街区规划4.25平方公里,建设东坡历史文化旅游区。其中首开项目已经于今年9月17日中秋节开园迎宾。我市还推动东坡文化上街,把东坡文化的元素做成街景,做成地名牌。三是东坡文化活化利用。从去年开始,我市坚持围绕东坡文化主题,突出文化味、烟火气、群众性,创办了东坡庙会,迄今已主办36条龙灯闹新春、全省龙舟赛、全省广场舞大赛、寿苏会等活动200多场,被评为中国文旅总评榜(湖北榜)“文旅融合”品牌奖。黄州东坡外滩被授予国家级夜间文旅消费集聚区。四是东坡文化产业发展。我市从实际出发,创造性地实施三宝一路文旅发展路径。三宝,即文化小剧——用自编自演的文化小剧目展现黄冈文化。去年以来,全市创作了80部,《长江边上的婚礼》被评为全国首届文化小剧小品优秀项目。文创产品——把东坡文化变成实实在在、可以带走、可以消费的产品,已经开发投放市场的文创产品有1200多种。东坡美食——开发了东坡系列标准和美食,打造舌尖上的东坡文化。一路,就是黄冈多彩旅游路,整合资源,以路为媒,连路串景,把黄冈大别山国省干道、乡道、村道变成旅游路。五是东坡文化宣传推广。争取中央媒体支持,高频次推出黄州东坡文化宣传报道,尝试东坡文化国际传播。在国家文化和旅游部等部委支持下,“读苏轼、游神州”旅游线路推广活动、全国东坡文化论坛在黄冈主办,我市承办中华传统晒书大会。黄冈与国内多个城市共建东坡文化联盟,轮流主办东坡文化节。还邀请了易中天、戴建业、莫砺锋、康震、意公子等一大批文化名人和网络大咖,一起推广东坡文化。黄冈东坡文化研究会成果丰硕。我市先后获得中华诗词之市、中国书法名城、中国楹联之市等诸多文化桂冠。
今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考察湖北时强调:“湖北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红色资源丰富,要在加强文化资源保护和推动文化创新发展上担当使命。”我们一定牢记习近平总书记的殷殷嘱托,充分挖掘黄冈好山好水、好文化、好物产、好区位的比较优势,系统推进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和活化利用,大力推动文化旅游深度融合发展,努力把黄冈文化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发展优势,为实现革命老区振兴发展、高质量发展,谱写中国式现代化湖北实践黄冈篇章提供强大精神动力和有利文化条件。
每年农历十月十二,是张怀民被苏轼叫醒的纪念日,今年已是第941年。这场纪念源自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文章很短,不到百字,但时隔数百年后,持续在网上引起广泛共鸣。
社交平台上,“怀民亦未寝”相关话题总能收获一波流量,网友纷纷在评论区讨论“寻找自己的张怀民”。张怀民被吵醒的样子,经过网友的想象,也被二创成了聊天表情。
张怀民是谁?这场发生在北宋年间的夜游能走红,又是因为什么?
东坡赤壁
一
承天寺位于湖北黄州,对于苏轼来说,这里是他的被贬之地,也是他人生的转折之地。
在与张怀民夜游前,苏轼已在黄州待了4年。4年前,他因为“乌台诗案”被贬到黄州任团练副使,没有职权、收入微薄,生活十分窘迫。
初到黄州,苏轼曾一度感到孤独苦闷,感慨“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但苏轼毕竟不是一般人,很快他便以乐观和豁达的态度,来对待人生暂时的失意。
他在黄州城东置地耕种,自号“东坡”,整日与溪水、孤云、草木为伴,也常和朋友结伴出游、饮酒作诗,正如其诗中所写,此时的苏轼练就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旷达心境。
因此,元丰六年三月,当张怀民被贬到黄州时,苏轼已然从贬谪的失意中走了出来。一位是名满天下的文坛领袖,一位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官,历史的机缘巧合让他们在黄州相遇。于是,在元丰六年十月十二的晚上,两人有了这么一场月色下的散步。
同是天涯沦落人,原本就相识的两人,在同样的境遇之下,肯定有许多共同语言。
月色之下,两人也许聊了京城的过往、黄州的生活、共同的朋友、未来的打算,也许相顾无言,只是彼此陪伴,看“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
但这一切已无从得知,因为苏轼的文中并没有细说。澄澈的月光下,他乘兴而去,尽兴而归。对于喜欢熬夜出游的苏东坡来说,这只不过是又一个身在黄州的普通夜晚,但张怀民可能想不到,这个月夜的影响如此之大、如此之久。
因为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有了如今“怀民亦未寝”的爆火,也让现代人对张怀民产生了无尽的好奇:张怀民是谁?他和苏轼是什么关系?他后来怎么样了?
然而,关于张怀民的生平,除了苏轼苏辙两兄弟的诗词文章,历史书并没有其他记录。
两人的交集也并不长,张怀民三月被贬,当年十二月就结束了被贬经历,返回京城待命。
二
由于入选初中语文课本,《记承天寺夜游》得到了广泛传播。琅琅书声里,初读此文时不识文中意,再读已是文中人。
青春年少时,意气风发,最爱的还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之类的豪迈之词,而像《记承天寺夜游》这样“平淡”的叙述,很难引起许多年轻人的情感共鸣。
但是,那些年读过的书,终究还是成为了人生的一部分,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涌上心头,蓦然回首,才发现苏轼那些看似平淡的句子里,蕴含着无尽况味。
再读《记承天寺夜游》,一方面感动于苏轼的旷达,被贬在外地4年,生活如此穷困,依然能从生活和自然中发现美。
苏轼痴迷月色,林语堂称他是“月下的漫步者”。在黄州几年,苏轼曾月夜泛舟游览赤壁,与朋友分享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写下了《念奴娇·赤壁怀古》《赤壁赋》《后赤壁赋》。在承天寺的月下漫步,苏轼以“闲人”自嘲,寥寥数十字,写尽了月色之美。
另一方面,让无数网友代入其中的,是苏轼与张怀民之间的神仙友情。
农历十月十二已是阳历11月末,就像最近的气候一样,天气已经转冷。但是,当苏轼看到“月色入户”,第一反应就是想找人一起看月亮。这样的心情,像极了我们看到好东西时,第一时间想找朋友分享的样子。只不过,我们是打电话、发朋友圈,而苏轼则直接起床找张怀民去了。
“怀民亦未寝”5个字,让网友们脑洞大开。怀民到底是因为被贬心情不好真没睡,还是睡得好好的被苏轼叫了起来,虽然现在真相无从得知,但不妨碍大家对这段友情的羡慕。
对于张怀民来说,苏轼自己的生活并不容易,却还记挂着刚被贬的他,找了个看月亮的理由来陪伴。对于苏轼而言,有这么一个不管多晚都可以打扰和分享心情的朋友,也实属难能可贵。
网友评论说,有一种友情叫“怀民亦未寝”。对于每个人来说,如果生活里有苏轼、张怀民这样的朋友,肯定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三
如今,互联网让交流无远弗届,但很多人却在感慨缺少一个像“张怀民”那样乐于分享喜忧、任何时候都不惧打扰的朋友,这也是《记承天寺夜游》时隔900多年翻红的重要原因。
不过,与其羡慕苏轼有张怀民这样的朋友,不如从苏轼的交友之道中学习一二。
比如,不以贵贱论友。苏轼交友广泛,有学者统计,他的朋友有上千人。苏轼说他“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田院乞儿”。他在黄州的东坡雪堂也是人来人往,从酒店老板潘丙到名士米芾,都曾是他的座上客。
“士之相知,温不增华,寒不改叶。”不以贵贱论友的苏轼以真心对待所有的朋友,而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当张怀民遭遇人生低谷时,苏轼月夜下的陪伴显得弥足珍贵。
比如,用心热爱生活。诗人余光中曾这样评价苏轼,大意是苏轼可以做一个很好的朋友,因为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人人都爱和苏轼成为朋友,他的才气固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他对生活的热爱可以感染身边的人。有东坡在,即使身处樊笼,生活也会变得有趣一些。
除了承天寺那晚,张怀民在黄州的时间虽短,但和苏轼的聚会不止一次。他在住所边建了一座快哉亭,坐拥长江江景,这才有了苏东坡那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畅快淋漓。
比如,想他人之所想。在与朋友交往的过程中,苏轼常常会站在他人的立场上来思考问题,“双商”都很高的他,总是巧妙地表达自己的关心,不会让朋友觉得为难或尴尬,也不会给别人带去压力。如在与张怀民的交往中,苏轼心有关切却没有让对方产生负担感。有网友认为,虽然苏轼是担心张怀民,但笔下写的却是自己“念无与为乐者”,希望能找个人陪陪。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作为朋友,最重要的是志趣相投,正所谓人以群分,你是怎样的人,你的朋友就是什么样子。因此,一腔赤诚之心的苏轼,有张怀民这样的朋友也就不足为奇了。愿你的生活中,也有“张怀民”。
(原载《浙江宣传》)
东坡赤壁(黄冈师院美术学院 刘应宗作)
编辑 | 亚辉 红柳 初审 | 涵莹 奕漫 终审 | 钱芳
来源 | 黄冈日报全媒体、“浙江宣传”微信公众号
发布 | 黄冈网络传媒中心 出品 | 黄冈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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