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长假,我们一路疾驰,当故乡变成车外的风景时,心里颇有几分雀跃。这天,太阳温和,山峦静默,晴空万里。当我摇下车窗时,扑面而来的空气没有记忆里淡淡的海腥味儿,有一瞬间的失神。
从小在海边长大,闲下来总要到海边走走。车沿着记忆中的方向,蜿蜒向前。一条条交错贯通的崭新水泥路将我们带向全然陌生之地,两边的高楼和厂房如同土地上的新生物种,充满着隔阂与疏离。此时,我们如同背着行囊复归的旅人有点恍然无措,才知原来我们迷路了。
待我们下车,踩在这片原江阴盐场的海滩地上,才惊觉故乡已开启了它的新时代,而那片盐田早已只是记忆里的一道风景。
幼年时,我曾坐在奶奶的箩筐的一头,另一头装着午餐和扒盐铲子、畚斗等工具,晃晃悠悠地来到盐场。我趴着箩筐的边沿,向远处眺望,发现离海岸边已经很远了。一坎又一坎的盐田似乎从天边延伸到另一边的天空。
那时候,我没有海滩地的知识,以为那是被海水吞噬的泥土地,一味兴奋于眼前的辽阔,沿着盐田边的石头路上来回跑着。长大后才知道,幼年时以为的辽阔不过是冰山一角。
隔着时光,奶奶的身影隐藏了,又出现。许多画面从回忆里剥离而出,那些和奶奶一样戴着草斗笠、穿着靴子的盐工正在盐田里努力地拖动盐耙,波纹立刻漾开,往外散去。烈日下,他们或弯腰铲盐,或一担担地挑盐,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和后背。太阳越升越高,盐水挥发后黏黏糊糊的,又潮又闷,加上太阳的炙烤,全身置于如同发酵般热腾腾的煎熬中。
天空倒映其中,似乎他们踏着天,在水里划开一道道白痕。他们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地搅和着,与高高的天穹贴合。
抬头看天空,阳光穿透尚且弥漫的薄雾,天边渐渐泛起了温柔的蓝紫色,又染上了微微的红光。此刻的盐田,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露,宛如无数面未磨的镜子,静静地反射着天光云影,美得让人心醉。
盐场的空旷,仿佛能将声音全都吸纳入这份无垠之中。常常,这边的人提着嗓子叫喊,另一边的人才能听清说什么。或许,时间也在这里放慢了脚步,聆听自然和劳作的和谐低语。
我踩着脚下坚实的水泥地面,一步一步感受着,回忆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方式,而代代人共同烙在舌尖上的印记,却是盐味儿。也许,我所怀念的故乡,从来不是一个地方,而是脚踏故土后,涌向我的滋味。那不仅仅是自然的味道,更是隐在舌尖和心上的味道,品味盐巴的同时,更是在品味这一路而来的酸甜苦辣。每一粒盐的背后,都藏着盐工的辛勤付出和自然的鬼斧神工;每一次品尝,又何尝不是对过往岁月的回味和对未来的期许?
郭沫若先生有一句诗这样描写盐:“驱遣阳光充炭火,烧干海水变银山。”从中可窥盐工的辛苦。海水被引入蓄水池,经过沉淀、过滤,再缓缓流入一片片精心规划的盐田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海水在太阳的炙烤下逐渐蒸发,留下的是一层层洁白的盐花,如同冬日里初绽的雪花。唯此,才弥足珍贵。
我们转了几圈下来,还是没有方向,找了几个人问了路,才向海而去。路对了,熟悉的海腥味越来越浓了。海风裹挟着被阳光蒸发的潮气迎面而来。仰望天穹,如镜的天空飘着几丝白云,好似那年盐工在盐田里划开的一道道水痕。如此美景,不由得让我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那些年,把海天磨成镜子之后,照见的是滤掉后的清澈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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