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广角
《福满园》王来文
宋元时期
明朝时期
清朝时期
清朝,特别是至康乾盛世时期,沉寂了近半个世纪的福建画坛开始复兴,再次进入崭新的发展期。
马元钦是清初康熙年间福建重要的画家之一,其善水墨山水,白描人物亦自成一家,时人称“马典谱”。上官周曾为其赋诗《三山马典卿》一首:“玄觧绝伦真造化,良工独苦意难穷。四百年来天下士,置君一位在其中。”
康干盛世时期福建画坛出现了上官周、黄慎两位白描巨匠。好的白描艺术,需要形神与线条的高度统一,上官周《晚笑堂画传》便是达到了这样的高度。《晚笑堂画传》的人物皆用线描绘制,以当时最高水平的雕版精刻印刷成册。画传两部分的人物线描,数其晚年所绘的76人为高峰水平,早期的44人亦是难得之作,但与晚年之作相比终还是略逊风骚。晚年所绘的“人物面貌表情细腻,构图富有变化,衣纹刀刻劲挺流利,颇为当时的艺苑所推重”。上官周以史求真,契像于心,挹其风神,在与古人的心灵沟通中注入个人的情感,把握人物内在气质和精神风骨,以自己的视角加于艺术创造,赋人物形象以新意。他以神写形,形神毕至,有象外之意,形外之神,神外之韵。每个人物的气质、精神、性格,不仅精准丰富、传神于心,且留有丰富的想象空间,虽是用工整的白描手法,却有写意的意象精神,形意俱足。画传在用线表达时,随类附笔,对武将、文人、女史、名士、僧人采用不同审美感觉的线条予以表现。充分发挥线条的曲直、长短、疏密、繁简、刚柔、轻重的对比,运用不同线条的意蕴来塑造不同时代、不同个性、不同气质的人物形象,但又能做到个人风格的统一,极为难得,为后人称道不已。画传中人物线条遒劲流畅,婉转有力,柔中带刚,刚中有柔,似太极之力绵绵不断,如流深静水汩汩流淌,静者如“曹衣出水”,动者若“吴带当风”,且富书法之韵味,是唐宋元明之后的又一次集大成的白描艺术代表性画谱之作。画传的人物造型不仅吸收明代人物画家作品的优点,还上追唐宋人物画风,既细腻精微又能宽博大气,工与意达到了高度的统一。其在细微精细处如发饰、发髻、服饰、道具及脸部表情、五官等刻画入微,充分表现出人物的气质,让人叹为观止。《晚笑堂画传》是中国白描史上的重要画谱,叶浅予评《晚笑堂画传》是“近一二百年来学习人物画的重要范本,比之陈洪绶的‘水浒叶子’和‘博古叶子’流传要广”“初学者从此入手,可以在造型方法和白描基础上获得正确的指导”。王伯敏亦称上官周人物画“开闽画先路”。傅抱石更是称赞明清以来的陈老莲、上官周、任伯年为三大人物画家。
黄慎师承上官周,是上官周的得意门生,同时也是“扬州八怪”中最为全能的画家,能山水,能花鸟,能人物。绘画内容的广度、技法的多变也是“扬州八怪”中首屈一指。在白描艺术方面的成就中,黄慎得乃师真授,特别是准确造型的功夫,用笔用线的功夫,均得自其师上官周。黄慎年轻时以偏工笔人物画为主,中年时以半工半写为主,晚年时则在半工半写上加以草书入画,以写意性人物画呈现,自成独家风貌。黄慎的人物画由工入写的变法是有文脉可寻的,始终脉络相通,尽管晚年以草书入画,但其对入画的草法线条是有节制的,不放纵,不骄狂,注意在用笔用线上以笔墨求转换,求疏放,但形神俱在,完成了从上官周木刻婉转的线条向写意性线条转化的绘画效果。在写形写神上追求写心写意,直抒胸臆,突破传统皴法、描法的局限,独创以草书笔法入画,终自成一格,开一代新风。后人称之为狂怪求理:以草书写意的粗笔表现精确的人物形象和神韵,为中国人物画由工笔人物向写意人物转化做出了开拓性的历史贡献。其人物画的造型、笔墨特征,穿透清中晚期画坛,直指向近代,走向当代,对近现代乃至当代人物画都有重大影响。近代海派人物画有他的样式影响存在,近代福建画坛的李耕、李霞、张良、黄羲,不管是人物造型还是笔墨线条都是黄慎的笔墨余韵,他们都是喝着黄慎的笔墨营养成长的。从这意义上说,黄慎是属于传统的,也是属于现代的。其师上官周称之曰:“吾门有黄生,犹右军之后有鲁公也。”其挚友郑板桥誉其“画到精神飘没处,更无真相有真魂”。近代黄宾虹先生对其也是推崇有加,评其“论其画以人物为最。山水花草,亦奇古可喜”。徐悲鸿先生赞其绘画有笔歌墨舞之妙。诸多类评,使黄慎生前身后盛名流长。
近现代时期
在近代中国文化思想史上,弘一法师李叔同在各类文艺领域里无不涉足,诗词歌赋音律、金石篆刻书艺、丹青文学戏剧皆早具才名,同时他也是一位美术教育家,其美育思想与教学理念都影响、启迪了后辈。李叔同生于天津,圆寂于福建泉州,与闽地有着深远的渊源。李叔同早年留学日本,吸收了西方美术教育思想,曾撰《中西画法之比较》一文,提出:“西人之画,以照像片为蓝本,专求形似。中国画以作字为先河,但取神似,而兼言笔法。”又称:“盖凡学中画而能佳者,皆善书之人。”在李叔同的学术思想中,中国画长于以线造型,营造审美境界,所谓“于不识不知间,引导人之性格入于高尚优美之境”。李叔同所绘白描《罗汉图》尽管至今真假莫衷一是,但作品本身的艺术性是值得学习研究吸收的,作品以朱砂入画,所绘罗汉或坐或立,或俯或倚,每一尊罗汉都独具姿态与神韵。罗汉衣纹线条凝练流畅,如行云流水,颇具“吴带当风”之雅韵,用笔娴熟而凝重,飞扬而松动,给人一种洒脱自在、寂静空灵之感。
近现代之李耕、陈子奋、黄羲、郑乃珖等白描艺术代表人物都是中国美术史上的福建力量。
李耕幼年从父学习中国画,绘丹青绣像、寺庙壁画,其人物画师法上官周、黄慎等诸位福建清代大家,又远溯顾恺之、吴道子、仇英、吴彬、曾鲸等,形成了劲拔奇拙、造型洒脱、豪放不拘的绘画风格。徐悲鸿曾谓其“有以奇拙胜者,首推李耕,挥毫恣肆,可以追踪瘿瓢,其才则中原所无”。李耕是当时画坛中首屈一指的古典人物画大家。
李耕的门生黄羲与李耕同是莆田人,也是20世纪中国画坛著名人物画家。他中年时应国画大师潘天寿之邀,入浙江美术学院从教多年,桃李满园,是优秀的美术教育家。他少时师从李耕、李霞,继而上溯吴彬、李在、曾鲸、上官周、黄慎等闽派人物画的精神与技法。黄羲承袭了莆仙壁画传统中对顾恺之、吴道子、李公麟一脉高古白描线条的重视,所绘人物形态与神韵,不仅具有雅俗共赏的民间传统气息,又兼具以书入画的文人审美意味。画面设色简淡而笔墨蕴藉,充满东方人物的丰神。黄羲出于“闽派”又跳出“闽派”,其在绘画实践与理论层面自觉地对传统中国人物画价值进行了时代回应,不仅完成了近代“闽派”人物画转化和发展的承上启下,而且建立了现代高等艺术教学体系下对笔墨传统的有序继承。
陈子奋以白描双钩、金石篆刻闻名于世。清末以后,金石学异军突起,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等都主张将金石意味融汇于绘画之中。陈子奋自幼受家风熏陶,研习陈老莲、任伯年二人笔法,同时精研书法与金石篆刻。他在挚友徐悲鸿先生的指引下,中年后倾心用白描艺术描绘八闽花卉,在艺术探索道路上日渐参悟了中国艺术精神之融合之道,将金石的笔意融入双钩白描花卉中,使白描花卉的笔意与形象都充满金石意味的力量感,创造出一种厚朴的线条风格,在先贤完善的白描人物系统上开拓了白描花卉的实践大道。自南宋赵孟坚、扬无咎出现白描花鸟画端倪始,经陈老莲、任伯年的白描花鸟画实践,直至陈子奋、郑乃珖才真正实现了中国白描花鸟画体系的开拓。从这意义上而言,陈子奋、郑乃珖,特别是陈子奋可以说是中国白描花鸟画的开宗者。至此,中国白描艺术出现以人物白描为主转向花卉白描为主的历史路径,这是福建白描对中国白描艺术的重大贡献。陈子奋曾说:“笔是作者内心世界的表现,没有好的笔条,不能画出好的画。没有画家自己独特的笔条,也不能画出倚傍别人而且具有自己独特风格的画。”这是他关于白描艺术的重要观点。著名美术史论家俞剑华曾为《陈子奋白描花卉册》作序,对陈子奋的白描在“线”的表达上做出极高的评价:“他的线条既不是顾恺之,也不是李龙眠式的,而是含顾恺之、李龙眠的精华而独树一格,成其所谓陈子奋的白描。”其《陈子奋白描花卉册》是继上官周《晚笑堂画传》之后,福建白描艺术家为中国白描艺术做出重要贡献的第二本白描艺术画谱,影响甚深。
比陈子奋略年少几岁的郑乃珖推进和丰富了白描艺术的表现力。郑乃珖所描绘的白描花鸟笔法丰富,擅以短线铁线描与平稳、不间断的长线铁线描并置,以行草笔法入画,受到长安画派、皖派与时风的影响,具有写实的意味。陈子奋、郑乃珖二老皆为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间“闽派”花鸟画大家,开拓并奠定了白描花鸟在八闽大地上生生不息的文化源脉。陈子奋、郑乃珖两位白描花鸟画大家,一生勤勉,为民族留下了大量的精品力作,积淀留下丰厚的文脉。略为可惜和遗憾的是二老未能留下关于白描花鸟艺术的理论论述。
檀东铿是郑乃珖的得意门生,其白描花鸟继承了郑乃珖的衣钵。注重师法自然,对景写生,其用线工整,线条劲拔有力且粗细对比明显,善用提按笔法。郑乃珖称其“在创作中强调了言情,注重表现作者的思想境界,因而他的作品自然渗透了自己的个性,形成自己的风格,因而也就显得不同凡响”。
何其有幸的是,我曾亲炙郑乃珖、檀东铿二老文脉芬芳,檀东铿先生是我大学时代白描学习的启蒙老师,更有幸的是,在郑乃珖先生晚年时偶有难得的机会聆听其教诲,至今仍历历在目,时常感念,不敢忘怀。遗憾的是,我至省城学习工作时,陈子奋老先生已离世多年,我未能目睹其艺术大家的风范,但其白描艺术深深地影响着我、滋养着我的白描创作。近十多年来,我专注于福建白描文脉的承传、挖掘与梳理,全身心投入白描花卉的写生创作,逐步梳理总结白描花鸟体系的学理性,并通过传道授业,推动白描花鸟画创作人才队伍建设,期待白描花鸟画艺术在新时代文化自信的感召下实现主体性复兴。
进入新时代,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出于对中国优秀传统白描艺术的历史思考,怀着对民族传统白描艺术,特别是福建白描艺术的深厚情感与责任,我提出了“白描复兴”的倡议,同时提出了“闽人尚线”的学术理念和“以线为骨”的学术主张。倡议并组织举办了“福建首届白描艺术双年展”,旨在梳理中国白描艺术的历史脉络,探索福建白描艺术文脉的有序传承,推动传统白描艺术向当代白描艺术的转化发展,力争扶持推出有传承意识、有学术品格、有出新思维、有创作能力的福建白描艺术人才,助推福建白描艺术在新时代的繁荣。
宗白华曾说:“中国人这支笔,开始于一画,界破了虚空,留下了笔迹,既流出人心之美,也流出万象之美。”白描是中国人这支笔的艺术,是形的艺术,也是线的艺术。形是有神的形,线是有性的线。“以线为骨”的中国白描艺术,还原了世间万象之形,跨越了时光的沧桑,将之锁定于画卷之中,种在了千百年来闽人的文化基因里,既锤炼为生生不息的民族诗魂,也锻造了福建白描艺术深厚的根基与文脉,形成了福建中国画“闽人尚线”的地域艺术语言特色,形成了福建中国画画家“闽人尚线”的地域风格。
《海峡文艺评论》
2024年第3期目录
(作者单位:福建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来源:《海峡文艺评论》202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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