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妹，我想问问一个人出去安全吗”

乐活 2023-06-21 11:06 毛里求斯

宝妹是一个摄影师，出过几本摄影集。这次旅途中的照片她常在微信公众号上更新。她不p图，拍的都是转瞬即逝的人和风景，这些照片常常是她在散步途中偶然获得，比起旅行者，她更愿意称呼自己是一个散步的人。

和宝妹几乎只能通两三分钟的电话，微信显示对方信号弱。她正在马达加斯加的一家酒店里，这一趟的旅行将持续一年。去年11月，她一个人从云南出发，抵达摩洛哥，一路向埃及、约旦、埃塞俄比亚、吉布堤、索马里兰和马达加斯加，之后她会去坦桑尼亚。都是临时决定的。她没有长远的行程计划。第二次和宝妹通话，她刚从一个小渔村回来，那是个独木舟上漂了七个小时才到达的村庄。

有人留言问她：宝妹，我想问问一个人出去安全嘛？

你只要出去了就安全了，她回答。

以下是她的讲述。

我现在在穆隆达瓦。我刚从一个小渔村回来，坐独木舟在海上漂了7个小时，才到了那里。

去那里纯属偶然。有一天我回酒店，被一个坐在大堂的大姐喊住了。她看我也是一个人出来玩，开始跟我聊天。她说她想要去一个地方，想找人一起拼船。她给我看地图，我说，这也是我想要去的地方。我跟她聊了一两分钟就决定跟她一起去。来马达加斯加之前，那个小渔村我就在谷歌地图上标记出来了。我看到说一个外国作家写了关于小渔村的书，主要是介绍小渔村里面划着小木舟出海捕鱼和造船的人。我没有看这本书，但我想去看看这种简单的生活状态。

马达加斯加旅游业不发达，交通对游客来说很麻烦，都要自己想办法去找。从城市穆隆达瓦去小渔村，没有公共交通，有60公里，你要走路的话，你可能要走好几天。Google地图上显示无法到达，零交通工具。只能坐那个船。我们其实是沿着沙滩的一条路线一直漂到南边，漂到小渔村里面。

我们坐独木舟去，那些船好厉害，就是从一棵树里面挖出来的，就是一棵树变成的。一开始渔夫跟我们说是6个小时，但因为它是风力行驶，没风的时候就要用手划。早上6点出发，中午12点到1点几乎是没有风的，我们开玩笑说风也要去吃午饭了。一个小时就是没有往前进。我前面两个小时是坐在船上，只是看着海，看着那个海平线漂啊漂啊漂。八九点钟左右，太阳开始晒了以后，我才慢慢地窝在船体内。两个船夫很也安静，不是那种说多话的人。

差不多到下午2点，我们的独木舟就直接漂到沙滩上了，直接就到了渔村住宿的地方的门口。这是一家最便宜的旅馆，当地人用芦苇、草啊木头建起来的一个房子，他们一家人也住在这里，我一个人一个小木屋，人民币也就50块钱一晚。船夫也住这里，他给我们推荐的。但是厕所没有淋浴功能，往桶里面装水，然后用小勺子往身上浇水，所以我洗澡一般就是一小桶水搞定，都不敢搓泥！

我差不多洗漱一下，缓过神来以后，一个人开始去走走小村庄。它整个村子的沙子非常细，是白沙。村民的木头房子虽然很简陋，但是是非常接地气的，都是扎在沙滩上的。我是湛江人，出生在雷州半岛，我老家的村子也有一样的白沙。细沙就像一个地毯，鞋都感觉很累赘。那一刻我脚踩上去，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有一种时空穿梭的感觉。

整个村庄都建在白沙之上。对于游客来说，比如跟我一起来的意大利大姐，她会觉得这边的村子很好，但是没有很好的沙滩。因为她们想要晒太阳，想要穿比基尼。但这恰好是吸引我的点。因为我觉得这个沙滩是贡献给了整个村庄的，是所有村民的享受。因为涨潮退潮的原因，靠近海边的沙滩偶尔会有很多树叶或者垃圾塑料飘浮。很多沙滩也并不是很干净，但是村庄里面的细沙是比海边的沙滩还要舒服，还要细腻的。所以这真的完全就是一个渔民享受生活的海滨村庄。

日落太美了。我第一天到就被震撼到了。小村庄日落的时候，你是可以看到左边还有月亮的，感觉月亮和太阳是一起存在的，一天可以看日出日落，月出月落，一份美好被放大了4倍。

这个小渔村的人，我觉得他们是自愿、喜欢留在那里的。我在马达加斯加走过很多地方，我觉得他们是最美丽、最爱干净的，而且他们是很缓慢的。有一天我碰上他们宗教的活动，每个人都盛装出行，不是说穿得很好，而是每个人都穿得很干净，去观看歌舞表演。我们每天去吃饭的店，男老板是从马达加斯加第二个大城市过来的，他说他也更喜欢这里，他没有再回去大城市。

人家说，在马达加斯加，不管多穷，只要住靠在海边都不会觉得穷，因为不会饿死。这里也不冷，搭一个小毛棚，真的就是这样过日子。他们有自己的工作，男性就去出海抓捕鱼，或者造船。女性开有咖啡店，在市场里卖蔬菜，卖鱼，要么是带娃。

村中心有一个广场，广场也是白沙，方方正正的大广场，像学校里的操场，市场里就是卖鱼，有晒干的鱼、咸鱼，还有新鲜打捞上来的鱼。买鱼带回家的方式，我觉得很有意思，从鱼的嘴巴一点点穿过去，一根草可以可以穿好多条鱼，就像串我们的手链项链一样。新鲜的鱼好几条就串在一起了，提着那根草和鱼就回家了，用不上什么塑料袋。

女士都穿拉姆巴裙子。我见过最美的拉姆巴就是在这个村子里了，每一个女人穿的都不一样，是商品店里面看不到的，我都不知道她们在哪里买的。其他地方卖的就是猴面包树或者小木舟的图案，那是给游客的。我看到几个熟悉的女性，她们每天都还换一条新的，大块的色彩，在她们的黑色的肌肤里显得特别耀眼。每个人脸上都涂了黄色的植物粉防晒，女士喜欢绑两个，像我一样的哪吒头。我没有见过其他国家女性有绑两个丸子的，她们喜欢往前绑，贴近额头。我在路上见过一个女性，远远看起来感觉她长了两个小羊角。男女老少都提着草编篮子，戴着一大帽檐的草帽。

我每天都去一个奶奶家的小店里喝咖啡。我拍了张她的照片发给我妈妈看，我妈妈说你老了也就长这样。她的店就是很破的，感觉很穷，但是你又觉得她是优雅的，精神状态也很好。马达加斯加所有的咖啡杯都是made in China的搪瓷杯。咖啡很好喝，加的是炼奶，人民币一块钱一杯。炼奶加进去以后会沉在杯底，我是先喝几口没有炼奶的，然后再拿勺子搅拌，变成有奶的。一杯咖啡可以喝两种口味，好爽。我们何止每天早上去，下午也去。最后一天我们哪都不去，就在那里喝咖啡，看人来人往。我跟奶奶聊不了天，我们语言不通。跟我一起的意大利大姐她会法语，能聊。马达加斯加以前是被法国殖民的，所有人都会讲法语，但95%的人都不会讲英语。

所以他们都觉得我在这边旅行很困难。我自己觉得ok，因为我好像也不需要了解很多的东西，我对一些语言的知识不是很感兴趣，我对我自己看到什么、感受什么、经历什么感兴趣。我也不想要太多的问好交流。来之前我只知道有一个人写了小渔村，我做了标记，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出来玩半年了，去年11月份出国的。从摩洛哥到埃及、约旦，现在在马达加斯加待了一个多月了，之后打算去坦桑尼亚，当义工，换个方式玩。现在每天都没有安排，想赖床就赖床，饿了就去吃饭。在非洲，旅行攻略几乎是空白的，像马达加斯加几乎没人来，我就看到我自己一个人。

我很享受这种语言障碍的旅行状态。因为我每天出去走，已经有很多的图片信息，他们的生活习惯，他们的穿着打扮、饮食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信息交流，其实已经很多了。所以刚刚好的问候，简单的语言，就是问你从哪里来的，你好吗？你开心吗？就这样子，刚刚好。

在马达加斯加，他们都会问我来这边干什么，都以为我在这里有工作。他们好像难以置信你一个人过来这个地方来旅游，因为语音不通，交通不便，而我甚至连要去的地方都记不住，每次都要打开地图，放大，说我要去这里，怎么去，有哪些地方可以看，我几乎都是靠谷歌地图走的。

我每次记住一个地方的名字，都是要到那里生活几天以后。我觉得我能去那里，我怎么去到那里，真的到了那里就可以了，一切都都不是问题了。小渔村的名字……我不知道中文名，只知道叫belobelo……很搞笑，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们说belo到底说啥，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小渔村的名字，中文叫贝隆苏梅。我在小渔村待了六天，每天休息的时候会把纸和笔放在面前，每一次都没有写和画，就转头看，看海看日落看人去了。所以我那一个星期几乎就是啥也没做，就都随便拍照这样。

在马达加斯加散步，我看到了很多中国字在衣服上，一开始特别好奇，那些字都很搞笑。中国人现在都不穿的衣服了，他们穿在身上就是特别的时尚，有喜感，又有个性。我会觉得它是一个很特殊的符号。我知道这些衣服都是几乎从中国过来的，称斤按重量把这些衣服转来这边卖的。

我还经常看到一个男人。一个大大的头像，衣装革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微笑的脸显示在胸前。一开始我以为是什么啤酒公司的代言人，就像老干妈一样，随便一个头像去代言一个品牌。但我真的看到好多，在体力劳动者的身上穿得最多，比如车夫或者工人。后来我就进一步猜想这些衣服应该是免费发的，像那种品牌活动搞什么促销赠送的，不然怎么这么多人穿。衣服是橙色的，特别亮眼，被工人穿得开始褪色，有了汗渍，有了褶皱，甚至是有了破洞。衣服上人像的神态跟整个环境格格不入。我就觉得好有意思，不管了先拍，控制不了的一种本能。后来这样的照片越来越多，我很想跟大家分享。它有一些是作为了桌布，有一些作为了窗帘，还有女士也会把它当裹裙裹着，直到有一次，我看到它被挂在了墙上。我就顿时想起，哪有平民的头像挂墙上。

我就大胆预测一下，在百度上搜，马达加斯加总统……我觉得太讽刺了。因为我觉得这边的政府是非常腐败的，他们不作为的，路很烂，有些人民还没有水，没有电，也没有水龙头，就感觉这是一片没有管理的土地，但总统却以庄严的、高高在上的形象出现在民间，和人民“在一起”。

我拍照就是随心而动，有时候太快就对不上焦，我好几年不修图了，事实上我也不会用ps。散步和拍照是一体的，我每次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都会在酒店周围绕圈，大概就可以了解附近在发生些什么，有什么可以看，哪里可以吃饭。几乎就是步行的状态，拍照，又看，又吃喝啥的，反正就是一条龙了。

散步路上还碰到了很多小孩！跟小孩们的互动反而特别有意思！哇哦，我记得有一次在村里散步，有一个足球场，小孩就集聚在那里踢球，我也想玩，我就在那里看他们。他们看到我拍照，他们很喜欢拍照，因为他们没见过手机里自己的样子。他们就过来了，要被拍，想要看。我们就一起唱歌，我就随便说了三个中文词语，我们来唱歌之类的，他们就开始有节奏地唱起来了。他们不知道这句话或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他们就是喜欢唱歌，学习能力很强。我们当时是处于一种很开心的唱歌状态，他们就会跟着我一起来放大这个状态。

在小渔村，有一天，我和意大利大姐在沙滩上散步，太阳很晒，有影子，我拿手机出来给我和她的影子拍了张合影。她突然说， I always travel with my shadow，我一直跟我的影子旅行。

我来重复一下她的原话好了。她说她住在意大利，但是一年可能就一两个月回意大利，作为休息，然后又出发。这样子旅行了25年。她结过两次婚，但是都离了，也没有孩子。她今年68岁了。她让我想起来我一路上碰到的独自旅行的女性，有一个71岁，来自挪威，她练习瑜伽几十年，现在每天还在坚持。还有一个72岁，来自丹麦，她是灵性疗愈师，还在谈很快乐的恋爱！

意大利大姐说，她25年旅行里面，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女性，独立、有能力、开放和自由，但是遇到这样的男性不超过5个。她说她觉得很抱歉，但这是事实。我顿时跟她就是非常共鸣。

前几天我发朋友圈说，一个女孩独自旅行最大的麻烦是男人。比如说我一个人在那里玩，男人就会过来，就会开始关心你，就开始问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来？很危险的。他们会觉得我需要帮助。他会觉得我需要关心。他们觉得我需要保护哈哈哈。他们会有一些先入为主、自作主张的思想，让我觉得很无语。我就会觉得他很麻烦。我以前不会直接走开，我就会很客气地、很友好地接他的茬。我现在就是直接跟他讨论，那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不应该用你的视角来衡量我的状态。比如说他会跟我说这个国家是很危险的，比起一些不好的相告，我会更想要听到一些好的言语。有一些人就是会喜欢拿他的经验去警告别人。现在一感受到这种气息就走。我之前也有跟男生旅伴，我已经学会直接说我要自己玩了。我们下一站要分开，我要走啦拜拜。

至于危险，暂时没想到。生命危险没有，就是离哪个人远点就好了，就是这种防心。

我最开始对旅行感兴趣，应该是一种对教育的叛逆。我觉得小时候的教育，老师也很无聊，没有办法激起我学习的欲望或者好奇心，比如数学老师让我背个公式，我就会问他这个公式怎么来的，数学老师没有办法跟我解释这些，他说你就记住这好了，看到一些数字就套进去用。我不喜欢干巴巴的东西，我只能是应付一下考试，然后历史方面我也记不住的，很惭愧，我对中国的历史了解也不多，地理更差，东南西北左西右东都要记好久了。世界地理更不用说了。

我的叛逆就来自于觉得，教育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对这个世界和教育是感兴趣的，但我觉得这不是我获取信息和成长的方式，我觉得我应该用脚、眼睛和耳朵，真的到了那个地方，真的生活、感受，有了感情，有了故事之后，我才能记得一个地方。学习不好的时候就对看世界有欲望了。

我初中的时候，我的学习是属于黑马类型的，我可以临时抱佛脚去背，我中考考了全校第二名。但我为什么要学习好，是出于对父母的一种愧疚，觉得他们工作很努力了，然后我又是姐姐，还要给弟弟做榜样什么的，有一种是来自于家庭的压力，不得不去做一些分数上的显摆。后来我就开始骄傲，我就觉得我已经完成了学业上的高光时刻。高中之后就开始每天玩。

大学我报了旅游管理专业，以为是去旅游的，结果是管理，叠被子、装被子、接待客人、摆放杯子，穿白衬衫，黑裙子，高跟鞋，妆容化好。还是一种集体和机制，上级下级，是服务行业。我不要干这个。那时候我就想着那我单干，我自己去摸索边玩边赚钱的方式。我给了自己一年的gap year，在国内玩了一圈，后来买了一个相机，就找到了摄影的方式。现在我也是给了自己一年时间出来玩，算是我给自己30岁的礼物，只是因为疫情延期到了现在。疫情的时候，我在沙溪租了一个废墟小屋，改造了一下，偶尔有人去短租，除了卖摄影集，租金还能给我旅费。

我在非洲很多地方散步，路上几乎看不到游客，很多欧美游客就像你说的，“特种兵旅游”，他们都有一个向导，也当司机，坐在车上，去景点拍照，不同的国家公园跑，看动物什么的，然后就回酒店里面休息。因为马达加斯加整体状况确实是比较贫穷的，比较嘈杂，也不干净的，对他们来说，他们就不会走进这种状态里面，他们真的只是去看马达加斯加那些好看的东西而已。

旅行者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其实我也不太明确。旅行者这个词对我来说太远了，太高大上了。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散步的人，专注和放松，就像饭后散步一样，是一种很日常的状态。而且旅行者听起来似乎要到达一个地方，但其实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去哪里，我更在乎的是到了地方以后发生什么事情。

旅行是自我教育的一种方式，是我和世界认识的方式。我不会去自寻烦恼，也不会去自找没趣，一定要穷游、落魄什么的。我需要休息好，吃得香一点，每天有咖啡喝，我才能够一天里面走很远的路，拍、看很多的东西。我现在也是处于一种边走边看的状态，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它会把我带到哪里，都无所谓，都是未知的。旅程中也不是每天都很好的，小渔村那几天也很好，但是回来后你会觉得城市很繁杂，为什么我不在小渔村多待几天。但是两天之后，又看了一场日落以后，我觉得这种嘈杂也很可爱。不用说你非要待在那里，像日升月落一样是流转的，我就处在一种中间状态，看着东西变来变去就可以了。我也不期待自己变成什么样子，我没有那种导向，但是变化本身就是一个很美妙的过程。

（照片来自宝妹的公众号@宝妹）

撰文亦欢

编辑戴敏洁

排版段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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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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