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的正月初一。
鸡叫第一遍,父亲叫二哥起床放“开门炮”,二哥一掀被子起来了,揉揉眼睛,拿起一串鞭炮,放到大门前,用火柴点燃。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开了,响声震动着耳膜,全家人都被鞭炮声炸醒了,纷纷起床,迎接新年第一天的到来。
母亲起床后,开始准备正月初一的早餐。我家正月初一的早餐和大年三十的早餐大同小异,所谓大同:都是吃鸡汤面;所谓小异:年三十没有煮鸡蛋,正月初一却有。
父亲生炉子烧水,母亲提醒他:“今天至少要烧五瓶开水,早上来拜年的人一定不少。”
早饭后,我首先到附近一个近八十的大伯家拜年。一到大伯家,我就给大伯、大妈磕头,说:“大伯、大妈,给你们拜年了!祝大伯、大妈长命百岁!年年幸福!”大伯、大妈非常高兴,给了我许多姜汁糖。我一连去了好几个年长者家拜年,不停地给他们磕头,以致新裤子的膝盖处弄得非常脏。回到家,母亲看到了,她拿来一把刷子,让我自己把衣服刷一刷。母亲又从房间的抽屉里取来一块很大的手帕,塞进我的口袋里,说:“你现在给长辈拜年,磕头时把手帕放地上,跪在手帕上给人磕头,手帕脏了容易洗,裤子脏了不好洗。你过年就这一条新裤子,没的换!”
是啊,那时候只有新年才能穿上一套新衣服,还有一双新布鞋。洁白的鞋底子,很耀眼。走路都不敢全脚着地,踮着脚走路,生怕鞋底沾了泥土。
大哥、二哥、二姐也都出门拜年去了,只剩父母留在家里待客。
村民们陆陆续续地来到我家,给我的父母拜年。母亲把白切糖、花生和油炸芋头丝放到桌子上,请他们吃;父亲则给来客们奉上“大前门”香烟。
大家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观赏我家堂屋的布置:堂屋的正中央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中堂画像,两边镶着对联,画像和对联用红丝线交叉着攀起来(不易被风吹动);左下方贴着我的奖状,大家不免要夸赞一番;堂屋左右两边的墙上贴满了年画,大家又会对着年画中的人物做一番点评。
堂兄一边啃着米泡糖,一边瞅着年画《四大美女》,眉飞色舞地说道:“杨玉环长得真是漂亮!四大美女中我最喜欢杨玉环!”
父亲笑道:“你喜欢杨玉环,也有人还嫌弃她长得太胖了。”
堂兄盯着杨玉环说:“女人胖一点才耐看嘛!瘦得像麻秸一样,有什么好看的?男人找老婆,不要找瘦女人,而要找像杨玉环这样胖胖的……”
正当堂兄粗着脖子、飞着唾沫大谈杨玉环的时候,又一拨村民来了,堂兄只好起身,说:“旧客让新客,我走了,你们来坐吧!”
整个上午,一波又一波村民前来拜年,父母在家应接不暇,拿烟、倒茶、递糖、陪大家一起说笑,忙得不亦乐乎。
当中午的炊烟升起来的时候,全村庄的拜年活动也就结束了。大哥、二哥、二姐、我也相继回到家中,把口袋里的烟掏出来,交给父亲清点,父亲把不同牌子的烟放到不同的烟盒里。
午饭后,村里有几个会唱戏的堂叔聚集在村头,一边晒太阳,一边交流黄梅戏。在两河村庄,这几乎成了一个年俗:正月初一下午,只要天不下雨,大家就会自发地在村头办一个小小的戏曲联欢会,几个黄梅戏爱好者每人献唱一段,引得众多村民前来围观、喝彩。
我特别喜欢黄梅戏,堂叔们也特别喜欢我,他们一见到我来了,都高兴地说:“最聪明的小戏迷到了,我们要好好唱!”
一个堂叔站到场地的中央,把围巾的角一甩,打起手势,开唱了。他唱的是《女驸马》选段:“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新鲜。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婵娟。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为了多情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
堂叔唱完,大家鼓掌,欢呼道:“好听!”
另一位堂叔走上前,对大家鞠一躬,说:“我来唱一段《天仙配》!”
大家齐声鼓掌,说:“好!”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我耕田来你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傍晚时分,一轮红日挂在西边龙潭河的上空,夕照柔柔地铺在地上,在唱戏和听戏人的身后拉出很长的影子。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堂叔们的戏也唱完了。
这时候,我忽然大叫一声:“回家吃晚饭喽——”然后还学着大人唱一句:“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我那充满童趣的演唱,引得堂叔们大笑,有堂叔问:“小东子,你以后能不能中状元?”
我脆声说道:“能!”
此时,一片片黑色的屋顶上冒出一缕缕灰色的炊烟。
来源:中共舒城县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