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奖作品展播|“辽阔草原 文润北疆”锡林郭勒小说有奖征文一等奖作品《日落松干河》

民生   2025-01-09 17:36   内蒙古  


编者按   

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深入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精神和习近平文化思想,聚力推进北疆文化建设,激励引导作家艺术家担负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不断提升小说原创能力,创作推出小说精品力作,锡林郭勒盟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携手锡林郭勒盟融媒体中心及内蒙古自治区文艺创作基金会,共同掀开了“辽阔草原 文润北疆”锡林郭勒小说有奖征文活动的篇章。此次活动,旨在以文学之名,铭记锡林郭勒盟的时代印记,讲述那些激荡人心的锡林郭勒故事。

自活动启幕,佳作频现。94篇参赛作品,如繁星点点,照亮了文学的夜空,其中37篇国家通用语言文学作品与57篇蒙古文文学作品交相辉映,共同织就了一幅50万字的文学画卷。内蒙古作家协会专家组的精心评选,更是让这幅画卷熠熠生辉,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及优秀奖的揭晓,是对每一份辛勤耕耘的最好回馈。
这些获奖作品,犹如草原上的花朵,以其独特的艺术视角、深邃的思想内涵及精湛的文字表达,赢得了专家评审组的由衷赞叹。它们不仅描绘了锡林郭勒的辽阔草原与浓郁人文,更生动展现了新时代锡林郭勒人民的精神风貌与奋斗足迹。
我们特辟专栏,将这些获奖佳作呈献于读者面前,愿它们能触动您的心灵,激发您的共鸣。我们期待,此次征文活动与作品的刊发,能够进一步点燃作家们的创作激情,为锡林郭勒盟文学事业的繁荣发展注入新的活力,为北疆文化建设增添一抹亮丽的色彩。
在此,我们也诚挚邀请更多的读者,与我们一同关注、支持锡林郭勒盟的文学事业,共同见证时代的变迁与进步,共同书写锡林郭勒盟更加辉煌的明天!

作者简介   

王婷,中共太仆寺旗委宣传部科员,内蒙古网络文艺家协会第二次代表大会代表,锡盟作家协会会员,锡林郭勒盟文联新文艺群体工作委员会委员,太仆寺旗作家协会副主席。网络作家,代表作品《漠北王妃》《天香国色》《今我来思》《清平调》等,共计400万字,总阅读量过百万。《漠北王妃》蜻蜓FM改编有声小说,微电影《在路上》剧本获2016年度内蒙古“优秀剧本孵化工程”奖。


作品赏读   


日落松干河


“你如果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过了!”乌兰被晒红的脸此时因为气愤整个儿都鼓了起来。她坐在几块厚毡子摞起来的榻上,怀里抱着刚刚睡着的阿茹娜。阿茹娜脸蛋红扑扑的,她刚刚在草场上疯跑了一圈,跑的累了,钻进了蒙古包,肉乎乎的小身子一股脑扑进了乌兰的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查干手里端着一盆鲜羊奶,听到乌兰的话,他停在了原地,眉头拧了起来,眼神落在乌兰的脸上。乌兰的长发编成两根长辫,垂落在两侧,因没时间打理,显得有些干枯毛糙,牧区上长期的劳作也让她的脸庞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就连原本灵动的一双眼眸如今也布满了疲惫。

他心软了下来,低声开口道:“托娅刚刚生了孩子,身边没人照顾,该补补,再说,就一盆羊奶。”他知道的,刚生孩子的女人喝羊奶,身子恢复得好。

乌兰气得胸脯上下起伏,阿茹娜似乎听到了他们的争吵,睡得很不安稳,哼哼了两声,小脑袋往她怀里挤了挤。

两个大人一时间都抿紧了嘴,等阿茹娜小小的鼾声响起,乌兰才抬头看向查干,极力压抑着情绪,咬着牙低声开口道:“不是羊奶的事,我受够了,总之,你再给托娅送东西,你就和我离婚,去和她过!”

查干脸色不好看起来,手上用了劲,羊奶在铜盆里晃了晃,他盯着乌兰的脸,下颚紧紧绷起,好一会儿,他一扭头,掀起门帘子,端着羊奶,大步走了出去。

查干家往西大概三公里远,就是托娅家的蒙古包。蒙古包里,托娅正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这床是她的男人阿拉塔专门从旗里拉回来的。

她刚刚生下小儿子孟和一个月,大女儿苏日娜也才五岁,但日子就好像过到了头。这么想着,她眼睛就有些酸涩,正出神间,就听到蒙古包外边传来马蹄声,紧接着响起了查干的声音:“苏日娜,你在看什么?”

苏日娜嘘了一声,小声道:“查干叔叔,我在看蚂蚁,额吉说,蚂蚁搬家就会下大雨的。”

查干翻身下马,他一手握缰绳,一手端着这盆羊奶,一路过来,羊奶一点也没洒,在这片草原上,他是除了阿拉塔外最好的骑手。

他走过去,将羊奶顺手放到草垛上,半蹲在小女孩的身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群蚂蚁正在忙碌。

苏日娜却很快被铜盆里的羊奶吸引,往前凑了凑,皱了皱小鼻子,使劲地嗅了嗅,急切地开口道:“查干叔叔,这是娜日的奶?它生小羊了?”

她前段时间去过查干家,专门去看过这头怀了崽的羊,还和阿茹娜一起给母羊起了名字,娜日就是太阳的意思。

查干点了点头,想要摸摸她的脑袋,但还没来得及伸手,苏日娜就站起来了,她鼓起勇气,想像一个大人一样与他对视,但她个头太小了,即使站起来也毫无气势,最后只好踮了踮脚尖,高声道:“查干叔叔,你答应过我,要把娜日生的小羊送我的。”

她家本来也有一群羊的,其中还有一只叫做拉克申的小羊,那是她最好的小伙伴,拉克申是一只威武的小羊,它通体都是黑色的,就像是草原上的黑色宝石,连咩叫声都比别的小羊更威武,她睡觉的时候都要抱着它的。

但前不久,可能就在额吉生弟弟前,来了好几个叔叔,开着大车,将她们家的羊全都拉走了,包括拉克申。那天他们从她的怀里,将拉克申抢走了,无论她怎么哭都没用。

查干没吭声,脸色暗了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哄着她道:“等小羊再长大一些。”

苏日娜立刻高兴起来,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蒙古包里传来了托娅的声音:“苏日娜,进来!”

紧接着,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苏日娜顾不得小羊了,小小的身体立刻冲了进去。

查干端起羊奶跟在她的身后,掀开帘子。一眼望过去就瞧见半躺在床上的托娅,她脸色白得像张纸,估计刚刚喂过奶,领口微微敞着,胸前有片濡湿。

他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走进去将羊奶放到小矮桌上,低声开口道:“乌兰让我送来的。”

苏日娜爬上床,开始有模有样地哄弟弟,拍着他的小肚子,小声嘀咕:“弟弟不哭,等你长大了,姐姐带你看蚂蚁。”

蒙古包里只剩下婴儿哄不住的啼哭,间或夹杂着几句苏日娜稚嫩的低语,查干站在小矮桌跟前,听到她在和小孟和说,要送他一只和拉克申一样威武的小羊。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苏日娜已经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都许给了她的弟弟。

托娅望向两个孩子,视线变得柔软,但很快,又痛苦起来,脸色阴沉得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她抬头朝着查干看过去,眼神变得犀利,声音甚至有些尖酸:“拿走你的羊奶,你这个凶手!”

可能是声音太大,小孟和竟然慢慢停止了哭声,苏日娜也有些害怕,抬头看向自己的额吉。

查干不出声,抬头往一旁的矮柜上看去,那里摆着阿拉塔的照片。

苏日娜回头看查干,见他看着自己阿布的照片,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回头朝着自己额吉小声开口道:“额吉,查干叔叔说要送我一只小羊,和拉克申一样的小羊。”

托娅已经完全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苏日娜,胸口剧烈起伏着:“没有拉克申了,它只是一个牲畜!”

苏日娜被吓到了,有些委屈,但很快气愤起来,大声反驳道:“拉克申是我的朋友!”

托娅不得不戳破她的幻想:“你的拉克申已经被卖了,回不来了,说不准现在已经被宰了!”

苏日娜先是呆住,而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查干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沉默着退出了蒙古包。

六月的草原,广袤无垠,微风拂过,草丛摇曳。查干牵着马朝着东边走去,风中弥漫着青草被阳光晒过的味道,他紧紧攥着缰绳,忽然觉得,阿拉塔不该这么死去的,死得太突然了,不像是一个英雄的死法,在去年冬月的最后一天,就那样从马背上摔了出去。

“查干叔叔!”

他好像听到了苏日娜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

二    


太阳收起最后一线光芒时,乌兰带着阿茹娜急匆匆赶到了托娅家。

托娅家的蒙古包还没有拉灯,里面静悄悄的。乌兰将阿茹娜从马背上抱下来,她本来不想来的,自从阿拉塔发生了意外,查干几乎要将自己的家底儿都搬过来。

起初,她很同情托娅,阿拉塔和查干从小一起长大,一起骑马,一起参加那达慕,一起上学,后来又一起回到这片草原,他们是彼此最好的安达。可就在去年冬天,在参加一场雪地赛马比赛时,阿拉塔从马上摔了出去,当场就没了命。

那是一匹身经百战的蒙古马,比赛前,阿拉塔还精心打扮了它,鬃毛梳起一个冲天辫,马尾巴也扎起麻花辫。比赛当天,它与五十多匹健硕矫健的赛马一起,在蓝天下踏雪狂奔。

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赛事,阿拉塔对拿到这场赛事的冠军胸有成竹。但意外很快就发生了,主办方没有勘察好比赛路线,在成年马10公里比赛的中段路程,雪下藏有大面积的暗冰,而马的速度太快了,马蹄打滑,整匹马就那样倒下了,阿拉塔也重重地摔了出去。

事故发生后,查干很快就到了阿拉塔身边,他也参加了这场比赛。死亡的场面一定是惨烈的,乌兰能想象到那样的画面,一人一马摔在冰面上,马儿马蹄乱蹬,阿拉塔浑身战栗,或者连战栗都没有,直接就没了呼吸。托娅当时正怀着身孕,她的父母也早就一先一后地去世,乌兰甚至不敢想象,她该怎么承受这天塌了的打击。

那天过后,查干就开始担负起照顾托娅一家的责任。三天两头地去送吃喝,陪着托娅去旗里产检,还帮着牧马放羊,可就在前不久,就在托娅生产前,她和查干大吵一架,紧接着,她就喊来贩卖牲畜的贩子,将家里的羊全部都卖了出去。

乌兰是支持查干去照顾托娅的,但查干去陪托娅产检,就不能留在家里牧羊,去陪苏日娜骑马,就不能陪阿茹娜玩沙嘎。在寂静的雪夜,在料峭的初春,在闷热的长夏,她的不满在查干不在的每个时间缝隙里滋生。

就在白天,因为一盆羊奶,他们终于发生了争执。当然,不仅仅因为一盆羊奶。但查干永远都不会明白她的心思。

天黑得很快,乌兰抱着阿茹娜推开了托娅家蒙古包的门,在夏天,他们一般是不关门的。

门一开,银白的月光就闯了进去,托娅躺在床上,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在她身侧。

乌兰顾不得许多,在蒙古包里环视一圈,紧紧抱着怀中的阿茹娜,盯着托娅开口问道:“查干呢?”

从上午说要来这里送羊奶,就再没回去过,打电话也不接,后来甚至直接关了机。她起先还沉得住气,但很快就坐不住了,查干从来没有这样过,即使吵架,也会告诉她要去哪里。

直到太阳落下去,她终于忍不住了,抱着阿茹娜找了过来。

托娅与乌兰在去年冬天以前是很亲近的,但自从阿拉塔出事,反而变得生疏,事情本来不该这样的。

托娅沉默着拍了拍被吵醒的小孟和,过了三五分钟,等小孟和不再哼唧了,她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将乌兰拽出了蒙古包,然后将门轻轻合上,咬着牙低声道:“你觉得你的男人在我家?”

乌兰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恼怒,但现在不是回应这些的时候,查干不在这里,她有些急躁了,往前挪了几步,语气近乎恳求了:“他上午说给你送羊奶,就再没回来过。”

托娅无动于衷,盯着她开口道:“你找错地方了,查干害死了我男人,我不会让他来我家。”

阿茹娜还在乌兰怀里,听到了托娅的话,十分害怕地往乌兰怀里靠了靠,紧紧地搂住了额吉的脖子。

乌兰皱眉,顾不得追问查干的下落了,立刻质问道:“你在胡说什么?”

“你肯定知道的,查干亲口和我承认的,去年冬天那场赛马,阿拉塔本来不想参加的,比赛那天,是查干,他拖着阿拉塔去了赛马场!”托娅的呼吸有些急促,“阿拉塔答应过我,在我生孩子之前,不再参加比赛了,是查干怂恿了他!”

乌兰面色有些难看,呆怔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有些歉疚道:“我不知道。”

阿茹娜哭了出来,大人的怒气轻易就能让孩子产生不安。乌兰回过神,想要安抚她,但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有些慌张地接通电话,简单地对话了几句,很快,她的脸色就苍白得可怕。

查干变成了一具尸体。不,那可能不是查干,公安局的人说得很谨慎,让她去确认死者身份。但有刺骨的冰凉从脚底升起,让她身体有些发僵。

“公安局的人打电话,让我过去一趟。”她紧紧抱着哭泣的阿茹娜,盯着托娅,牙齿都在打颤:“查干可能出事了,他今天给你送羊奶了吧?”

可能是公安局搞错了,查干也许就在托娅家。

托娅打破了她的希望,摇了摇头:“他今天没有来过这里。”

乌兰有些站不稳了,但她必须坚强,她的怀里还有阿茹娜,她得去公安局看看,看看那具尸体究竟是不是查干。她听不清托娅的话了,转身踉踉跄跄朝着绑在木桩上的马匹走去,然后抱着阿茹娜爬上了马背。

她不该带着阿茹娜一起去的,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但现在托娅肯定是不会帮她看孩子的,她别无他法。

三    


查干出事的地方距离自己家蒙古包两公里远,那里有一条河,是发源于大兴安岭西麓山地宝格达山西麓的松干河最为蜿蜒曲折的河段。

牧羊人在傍晚的时候发现了他,很快就报了警。

乌兰抱着阿茹娜赶到公安局,穿过办公室,走过长廊,然后终于见到了白布掩盖下的尸体,确定了查干的身份。

“溺水,身上没有其他伤口,那匹马也被河水冲走了,尸体在不远处。初步判断,是意外。”警察在旁边低声开口。

阿茹娜在乌兰怀里哭得更大声了,乌兰有些抱不住她,有位女警察过来将阿茹娜带走。

乌兰一动不动,盯着查干。他上午还挤了羊奶,给拉稀的小羊羔喂了药,但现在他确实是死了,即使没有触碰到,但她知道,他的身体一定是冰冷的,僵硬的。或许,他身上的衣服还湿漉漉的。

死亡来得太突然了,她一点准备也没有。早知道会这样,上午的时候,她不该与他争执的。

警察还在说着话,可能是在安慰她。

她凭着本能往前挪了两步,然后就提不起脚了。在她心里,查干是勇猛的,就如同他那匹蒙古马一样,能冲锋陷阵,能以一当十,但现在,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那条大河,她和查干是去过的,同行的还有阿拉塔一家。那天他们从旗里回来,路过这里,正是暴雨刚过,水位上涨,河水汹涌。阿茹娜第一次见到大河,和苏日娜两个人跳下马,手牵着手就往前冲,她们太兴奋了,查干和阿拉塔差点没抓住。回到家后,他们狠狠训了两个孩子,让她们不许再去水边。那奔腾的河水,就连大人都能轻易冲走。

乌兰耳边响起了河水湍急的轰鸣声,她应该转身离开,抱着阿茹娜去看看那条死亡之河,然后趁着夜色暗涌,大着胆子跳进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要处理查干的后事,这个时候,她该通知查干的父母了。

警察又一次开口问道:“他和你说过今天要去河边吗?”

乌兰摇头,他们今天甚至都没有好好说话。

“那他今天都去了哪里?”警察在追问。

乌兰脑子一片空白,然后身体紧绷,甚至顾不得说话,转身就冲了出去。她将阿茹娜留在了公安局,骑着马一口气回到了草场。托娅家的蒙古包还是黑的,依旧没有拉灯,她站在门口,呼吸急促:“他来过,对不对?”

托娅很快出来了,毫不客气地开口:“和你说过了,没有,他没来过我家。”

“阿拉塔是查干最好的安达,现在,查干死了。”乌兰看着托娅,眼眶发红,声音尖锐:“他说要给你送羊奶,你今天一定见过他!”

托娅脸色极不好看,但还没等她开口,苏日娜从蒙古包里出来了,她刚刚被外边的声音吵醒,光着脚丫就跑了出来。

乌兰看向苏日娜,小姑娘把头发睡得乱糟糟,一边小辫子翘上了天,另一边头发散着,她缓缓蹲下身子,摸了摸苏日娜的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哑声问道:“好孩子,你今天见过查干叔叔吗?”

苏日娜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她想起了查干叔叔,还有他答应送她的小羊。

托娅将苏日娜往自己身后一拽,“我告诉过你,查干没来过,你吓着苏日娜了。”

乌兰不说话了,起身与托娅对视着。草原的月光是凉的,打到人身上,都是冷的。

公安局很快打来了电话,阿茹娜哭个不停,要找额吉,还有查干的父母也赶过去了。乌兰长长吸了口气,转身去牵马,她刚刚从旗里赶过来,已经耗费了大半精力,再也没力气说别的话了。

她动作有些僵硬,翻身上马的时候险些摔了下来。

托娅俯身将苏日娜紧紧抱在怀里,抬头朝着她看过去,看她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迟疑后,到底开了口:“我送你。”

她家蒙古包后边停了一辆三轮车,是阿拉塔买来的,平常去镇上或者旗里买东西,用三轮车很方便。

乌兰已经上了马,身上的汗水要把衣服浸透,她脸色苍白,将缰绳紧紧握住,坐稳以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公安局里,警察面色疲惫,谨慎开口:“河水暴涨,不排除这是意外。”

他们沿着查干落水的河段,搜查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但河水进入枯水期时,附近胆子大的牧民是会骑马渡河的,在渡河时遇到暗流,连马带人被水流冲走也有可能。

乌兰坐不住了,身子往前,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警察,牙齿都在打颤:“他上午说要去给托娅送羊奶,怎么会去过河?”

警察低头做完笔录,抬头看她,郑重承诺:“我们会再次进行实地勘察。”

三天后,公安局通知乌兰将查干的遗物领回家,阿茹娜还不懂死亡,大哭过后,问乌兰,她的阿布去了哪里?乌兰不说话,抱着她放声痛哭。

举行葬礼的那天,来了许多人为查干送行。乌兰招待了这些人,又将他们送走,等尘埃落定,草原一下安静了下来。

连着几天,天色阴沉。乌兰很快就没有时间悲伤了,新出生的小羊都生了病,她得照顾这些小羊,查干的父母只留下帮忙几天,就很快走了,他们家里也有一群羊。就连乌兰的父母也在多住了十多天之后,回到了他们自己家。

他们不能一直住下去,生活得继续。乌兰筋疲力尽,也许,她该像托娅一样,将羊群卖掉,现在开始找买家,等入秋了,能卖出个好价钱。

说起托娅,乌兰心头狠狠一跳,然后眉头紧紧皱起。公安局来过电话,他们去托娅家问话,得到了同样的答案,她们那天没有见到过查干。

八月的草原,辽阔壮美。

苏日娜正提着小桶往水槽倒水,她提不动太重的桶,额吉就给她准备了一个小桶,现在她承担起了给家里的马饮水的重任。刚刚提完最后一桶,她擦擦额头上的汗,小跑着就要进蒙古包,额吉答应她,提完水就会给她奶糖吃。额吉说她太小了,吃糖会牙疼,但她可不这么认为。

小孟和在床上咿咿呀呀,没睡觉,但也没哭。苏日娜先去看了弟弟一眼,又伸手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胳膊,转身就要朝着额吉要糖。

托娅正在打电话,她情绪有些激动:“不可能!额尔登一直在给我们打生活费。”稍稍停顿,她猛地从床上起身,声音陡然拔高:“我要去告你们!”

额尔登是阿拉塔出事的那场比赛主办方的负责人,自从阿拉塔出了事,他在给了一笔极少的赔偿金之后,就开始每个月定期给她们打钱。但自从上个月,额尔登就消失了,生活费也没了。

无论如何,她都得找到额尔登。

    


入秋,很多鸟类开始迁徙,它们成群结队地从草原上空飞过。

阿茹娜坐在草垛上,抬头看着天空,盘算着日子,额吉说等到大雁在天上飞过去再飞回来,阿布就会回来。

她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阿布了,有好几次,她要偷偷去找他,都要走出草场了,却被额吉抓了回来,还被狠狠揍了屁股。额吉打得很用力,手掌都红了,她的屁股很疼,但额吉肯定更疼,因为额吉哭得比她还大声,后来她就不偷跑了,乖乖地等着大雁。现在,她终于等到了,只要再看到它们飞回来,她的阿布就会回来了。

她太高兴了,盘算好日子,就从草垛上跳了下来,一股脑儿地就往羊圈里跑,一边大声喊着:“额吉!额吉!”

乌兰正在挤羊奶,她的动作比以前更娴熟了,听见阿茹娜的声音,抬头去看,忍不住开口:“跑慢点!”

阿茹娜已经跑到羊圈前,兴奋地伸手指着天上的大雁:“额吉,大雁飞过去了!”

自从乌兰和她说过查干什么时候回家,她就天天在看天空。

乌兰挤羊奶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朝着天空望过去。

她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

阿茹娜还想要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托娅骑着马,抱着小孟和,后边坐着苏日娜,正朝着这边过来。很快,他们就到了跟前,托娅翻身下马,将马儿拴在木桩子上,然后抱着小孟和走到乌兰身前。

乌兰已经从羊圈里走了出来,阿茹娜跟在她身后,她刚刚还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了,她的注意力全被托娅怀里的小孟和吸引了过去。

托娅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蒙古袍也有些皱巴巴,她站在乌兰面前,抱着小孟和,神色局促:“是我错了,查干去给我送了羊奶。”她停顿了一下,眼眶开始泛红,声音也有些发颤:“那天,是他救了苏日娜。”

就在前天,她找到了额尔登,知道了真相。

“是查干一直在给我们打生活费,那场比赛,阿拉塔没有购买保险,我和苏日娜只有很少的赔偿。”那点赔偿根本不够生活,是查干,一直在给他们打钱。她大哭出声,甚至站不稳了,身子弯曲,几乎跪在了乌兰面前,“是我错了。”

她误会了查干,甚至为了撇清关系撒了谎,长生天不会原谅她。

苏日娜紧紧贴着托娅的身子,忍不住也哭出声:“我去找拉克申,我想穿过那条大河。”

河水中,苏日娜大声喊着查干的名字,查干还没有走远,他骑着马冲了回去,但那天的河水太急了,他将苏日娜送到了河边,就再也没有力气上来了。

苏日娜太害怕了,从河边哭着跑回了家。

托娅抱着小孟和瘫坐在地,悔恨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甚至有些呼吸困难:“是阿拉塔,带着查干去参加了比赛。”

额尔登说阿拉塔没有买保险,她不信,为了找证据,她打开了阿拉塔的手机,然后看到了聊天记录。阿拉塔怕她反对他参加赛马比赛,用查干邀请他参赛当借口去参加了比赛,而自始至终,即便被托娅怨恨,查干也没有解释。

苏日娜哭得打嗝:“查干叔叔说要送我小羊。”

乌兰手脚发木,巨大的悲痛让她身体止不住地战栗。她没有哭,转身去羊圈,将娜日生的小羊抱了过来,小羊已经长大了,有着和拉克申一样的毛色。

苏日娜抱不动它了,乌兰找了根绳子,绑在了小羊脖子上,将绳子递了过去。苏日娜接过绳子,泪眼婆娑地盯着小羊,激动地叫出声:“这是我的拉克申!”

乌兰抑制住胸口快要溢出来的悲伤,伸手摸了摸苏日娜的头:“查干叔叔答应的事,做到了。”

苏日娜紧紧握着绳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乌兰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就会有无尽的痛苦不断袭扰她。对,查干的遗物,她还没有好好整理。她牵起阿茹娜的手,往蒙古包走去。阿茹娜扭着头看了眼哭着的托娅和苏日娜,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额吉进了蒙古包。

查干的东西都被乌兰收到了一个大木柜中,她将木柜打开,将东西一件件取出来。一条马鞭,几身衣裳,一个大水壶,水壶是他去放羊的时候带的,再往下,有一个破旧的本子,是他记录母羊生小羊,还有喂小羊们吃药用的。

四野寂静,对查干的思念如同沉重的枷锁,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坐到了毡子上,摩挲着本子上面的折痕,好一会儿,才将本子翻开。很快,她就泪流满面。

阿茹娜凑上前,伸出小手,胡乱地在她脸上抹,小声哄她:“额吉不哭。”

阿布不在家,她应该像阿布一样,保护额吉,但是她越擦,额吉的眼泪就掉得越多,她忍不住也哭了出来:“额吉,额吉不哭,我想阿布了。”

乌兰将阿茹娜紧紧地抱在怀里,好一会儿,她伸手将阿茹娜的眼泪擦掉,轻声道:“额吉带你去见阿布。”

托娅带着孩子在蒙古包外待了很久,直到小孟和哭的嗓子都哑了,才步履蹒跚地牵着马离开。

乌兰骑着马带着阿茹娜往松干河边走去,到的时候,太阳已经缓缓西沉。她将阿茹娜抱下马,牵着她走到了河岸。

在朦胧的光线中,查干骑马的身影出现在对岸,他背对着她们,朝着光里走去,渐渐地,马儿悠长的嘶鸣也听不到了。

落日的余晖轻轻地覆盖在广袤的草原上,河岸边,微风轻轻翻开了那破旧的本子。

“1号小羊出现跛脚,采食减少,体温上升。”

“又有几只母羊食欲增大了,但还得再观察一下。”

“秃尾巴羊预产期6月。”

“阿拉塔死了,我会照顾好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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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锡林郭勒文艺》官方微信
责编 | 袁晓丽

初审 | 武文飞

复审 | 娜日苏 

终审 | 王丽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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